“何須如此麻煩?”宋金剛的怒吼聲猛地打斷了劉武周的思緒。
劉武周轉頭看向他,眉頭微蹙,方才被尉遲恭說得心頭發緊,此刻倒想听听宋金剛能說出什麼道理。
宋金剛原就有些不滿尉遲恭方才的頂撞,這會已是有些惱羞成怒,揚手朝前方一指,“前軍足有一萬多人開路,讓他們先去探探路便是!尉遲恭,你若是真的擔心,不如親自去後軍督戰,擋住那伙白甲軍的追擊,省得在此聒噪!”
他刻意加重了“親自”二字,語氣里滿是擠兌。尉遲恭臉色一沉,卻沒有再爭辯。此刻與宋金剛爭執毫無益處,他只是轉頭看向劉武周,目光中仍帶著幾分堅持︰“統帥,末將仍是覺得不妥……”
“敬德,無妨。”劉武周擺了擺手,語氣中帶著幾分疲憊,“宋王的提議倒也有幾分道理,就讓前軍先過吧。一萬多兵卒在前,即便真有什麼變故,也足以抵擋一陣了。”
他心里雖也隱隱有些擔憂,但更急于退回介休城喘口氣。況且宋金剛所言並非毫無根據,前軍人數眾多,真遇到埋伏也能支撐片刻,總好過在此停滯不前,被後方的白甲軍追上。
尉遲恭還想再勸,見劉武周已轉頭催馬向前,便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他默默地輕撫馬鬃,沉聲道︰“末將懇請,率親衛殿後,去抵擋後方的追兵。”
他望著劉武周抬手輕擺應允了下來,又瞥了眼前方狹窄的山道,眉頭擰得更緊。與其在這里憂心忡忡,不如親自去後方拼殺一陣,至少能為大軍爭取一些時間,哪怕只是延緩片刻,或許也能避開未知的凶險……
而此時,隱蔽在山坳中的林元正始終緊盯著山道入口。眼看著逃軍的前隊正緩緩靠近,他的心跳不由加快,手心沁出細汗,緊緊攥著腰間的橫刀,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兩側山壁上的騎士們也都屏住了呼吸,弩箭早已上弦,炸藥包就放在腳邊。風雪掠過耳畔,將遠處潰兵的腳步聲襯得愈發清晰。
“家主,敵軍前隊已經進了山道入口!”劉武軒壓低聲音,語氣里帶著按捺不住的興奮,手指悄悄指向山道深處,最先沖進來的那幾十名潰兵正跌跌撞撞往前跑,甲冑歪斜,連手里的兵器都快攥不住了。
林元正沒有立刻回應,目光掃過不斷涌入的人流,見山道已被填了小半,才低聲道︰“不著急,再放他們走些。這不過是前軍,你瞧,中軍還在後面呢。”
他抬手指了指山道入口外,遠處雪地里,劉武周所在的中軍正緩緩挪動,簇擁著的親兵明顯更整齊些,旗幟也還勉強維持著陣型。
劉武軒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頓時明白了︰“那這前軍可算逃過一命了,可惜……”
林元正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輕輕搖頭︰“我們人數本就不佔優,攔不住這麼多潰兵。放前軍過去便是,我們的目標,從來都只是埋伏劉武周的中軍。”
林元正目光落在山道入口外那片攢動的人影上,那里旗幟最密、甲冑也更齊整,顯然是中軍所在。他指尖在橫刀刀鞘上輕叩,“前軍不過是些驚弓之鳥,殺再多也沒用。擒賊先擒王,拿下劉武周,這萬多潰兵自會不戰而散。”
“還是家主想得透徹!”劉武軒恍然大悟,連忙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躁動,重新將注意力鎖在山道里涌來的人流上,眼底的興奮漸漸沉澱為冷厲的殺意。
不多時,劉武周的前軍已盡數通過山道。可中軍卻在道口停了下來,遲遲不見動靜,山坳里的林元正眉頭微蹙,按說潰兵逃命最忌停滯,劉武周怎麼突然在此時停下?
他拿出望遠鏡看去,只見山道入口處,幾個將領模樣的人正圍著一匹白馬,看那白馬上的身形,為首的應當便是劉武周。
“莫非是起了疑心?”劉武軒低聲道,手不自覺地摸向了腳邊的炸藥包。
林元正按住他的手腕,目光緊緊鎖著道口,沉聲道︰“再等等,此路是他們退回介休城的必經之道,況且前軍已經安然通過,他們未必會輕易退走。”
他指尖在劉武軒手背上輕輕一按,示意稍安勿躁︰“方才前軍過去時毫無異動,他們此刻多半只是猶豫罷了,很快便會繼續前行,畢竟後方還有劉師輕騎追殺,他們可拖延不起。”
這時劉武周的臉色明顯緩和了許多,暗自松了口氣,前軍安然通過,看來是自己多慮了。
他勒住馬韁,正要著令尋相催著中軍跟上,身旁的宋金剛卻嗤笑一聲︰“我就說尉遲恭是杞人憂天,這山路平順得很,哪來什麼危險?”
說罷,他還特意揚了揚馬鞭,示意親兵加速︰“統帥放心,過了這山道,介休城的城樓就看得見了,到時候任憑那白甲輕騎再凶,也攻不破城牆!”
劉武周微微頷首,緊繃的肩背松了些,催馬踏入山道。兩側山壁越來越近,風雪被擋去大半,只剩下馬蹄踏在積雪上的悶響,他卻沒留意,頭頂的崖壁陰影里,正有不少雙眼楮冷冷地注視著他。
這中軍原本人數不少,可經李世民輕騎的一陣猛殺,後又被炸得四散奔逃,慌亂中自相踩踏,折損已是大半。
如今擠在山道里的,攏共也只剩六七千人,宛如驚弓之鳥般,只顧著跟著人潮往前涌。
突然,林元正一聲令下,令旗驟然揮舞。埋伏的騎兵立刻點燃山道兩側預埋的炸藥包,導火索嘶嘶燃燒,轉瞬便已成為黑灰。
“轟隆!轟隆!”
接連幾聲巨響,如雷霆在山壁間炸響,震得整個山壁劇烈發顫。炸藥包炸開的氣浪如狂怒的猛獸,猛地掀起漫天積雪,碎石裹挾著尖銳的冰碴,如密集的雨點般朝著山道傾瀉而下。
緊接著,兩側崖頂的滾石如脫韁的野馬,轟然滾落,帶著千鈞之勢砸向山道,瞬間將山道入口堵得水泄不通。
積雪被震得如白色的煙霧般漫天飛濺,又在彌漫的硝煙中簌簌落下,仿佛為這場殘酷的殺戮蒙上了一層哀傷的薄紗,緩緩掩住了腳下不斷傳來的慘叫。
山道里的殘兵們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便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魂飛魄散,擠在狹窄的谷道里哭爹喊娘,在這絕境之中,他們連轉身逃跑的空間都沒有。
“敵襲!快護駕——!”
劉武周身邊的親兵嘶吼著拔刀,卻被滾落的碎石砸得人仰馬翻。混亂中,劉武周被驚馬掀翻在地,剛掙扎著爬起來,就見兩側山壁上突然躍出無數黑影,弩箭如暴雨般射下,瞬間將前排的親兵射成了刺蝟。
“往回撤!快往回撤!”宋金剛的聲音帶著哭腔,他想撥轉馬頭,卻發現身後的山道早已被滾石堵死,傷兵以及殘肢斷臂的尸首,受驚嘶鳴的戰馬發狂掙脫沖撞,擠壓著為數不多的騰挪空間,進不得退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箭矢和落石不斷奪走身邊人的性命……
早已逃出山道的前軍本就被嚇破了膽,此刻听見身後炸藥包接連炸響,更是魂飛魄散。他們只顧著埋頭瘋跑,潰逃得愈發狼狽,甲冑跑掉了半邊,兵器早扔得不見蹤影,連隊列都已不成形,哪里還有半分回頭救援的勇氣?
馬蹄與慌亂步伐踏碎積雪的聲音里,混著粗重的喘息和驚恐的嗚咽,他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離那片爆炸所在地越遠越好,至于身後中軍統帥的死活,早已顧不上了。
而此時逃在最後的幾千後軍,更是陷入了絕境。劉長宏率領的白甲軍神出鬼沒,始終墜在他們身後,時不時疾馳沖殺一陣,卻並不戀戰,沖殺過便走。
這股騎兵如同附骨之疽,來得快、去得也快,卻總能精準撕開後軍的陣型,攪得本就慌亂的隊伍愈發潰散。
後軍將士被追得膽寒,只顧著拼命往前擠,哪里還有余力顧及山道里的中軍以及劉武周等人?只能眼睜睜看著前方火光沖天,听著爆炸聲不斷傳來,卻連回頭張望的勇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