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話音未落,只听“錚”的一聲,銀槍重重扎入青石地面,濺起的冰碴嚇得奴僕們慌忙低頭,佯裝認真清掃,可目光卻忍不住偷偷瞥向收槍而立的林元正,那挺拔的身姿在晨光與白雪映襯下,更顯英武。
林元正似有所感,收槍後轉頭望向廊下,見幾個奴僕手忙腳亂,掃帚在冰面上不听使喚地打滑,碎冰四處飛濺。他見狀不禁失笑道︰“都盯著看什麼呢?莫不是被凍傻啦?”
說著,他抬手拂去肩頭殘雪,接過林清兒遞來的厚裘披在身上,眉眼含笑又道︰“活兒不著急,你們先去廚舍討碗姜湯暖暖身子,可別回頭都給我病倒了。”
他瞥見幾個奴僕凍得通紅的手背,又補充道︰“稍後讓管事給你們備雙棉布手衣,莫把手凍壞了。”
話音剛落,廊下便響起此起彼伏的道謝聲,幾個年輕奴僕忍不住小聲交頭接耳,眉眼間滿是藏不住的笑意。
林清兒將溫熱的手爐輕輕塞進林元正掌心,指尖殘留的溫度透過手爐的錦緞套子傳來。她垂眸輕聲說道︰“家主晨練武藝許久,暖暖手。今早廚舍炖了羊肉湯,我去端碗過來,趁熱喝能祛寒氣。”說罷,她便要轉身離去。
林元正眉頭微簇,疾步上前兩步,抬手虛攔在她身側︰“清兒且慢,莫要著急!”
林清兒微微一怔,抬眸疑惑地望向林元正,一時竟忘了開口,只是訥訥地眨了眨眼。
“除了羊肉湯,可還有其他吃食?”林元正放下虛攔的手,卻仍站在原地,“這每日一大碗羊肉湯,實在有些腥膩。”
他緩緩嘆了口氣,轉頭看向林清兒,眉眼間倦意與溫和笑意交織,語氣不自覺放軟︰“你讓廚娘熬煮熱豆漿,再配上剛出爐的蒸餅、胡餅,倒也不錯。”
林清兒微微頷首,發間銀飾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在晨光里折射出細碎的光芒。“諾,我這便去吩咐。”
她垂眸應下,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家主若覺得冷,便先回屋歇著,我取了吃食即刻送來。”
林元正笑著伸手輕輕拍了拍她肩頭的裘袍,幫她撢去雪絮,順勢將手中暖爐塞入她手中,“我不急這一時半刻,你慢些也無妨,路面冰滑,你仔細著,莫要滑倒了。”
林清兒耳尖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恰似臘月里初綻的紅梅。她福身行禮時,鬢邊碎發垂落,掩住了眼底的羞澀,輕聲應道︰“諾。”
她轉身邁步,身上裘袍下擺掠過廊下薄冰,冰面碎裂的清脆聲響混著衣袂翻飛的簌簌聲,驚得檐角積雪紛紛墜落。
她踩著滿地銀白漸行漸遠,背影在晨光中仿佛帶著一團暖意,驅散了幾分凜冽的寒氣。
恰在此時,林福踩著滿地碎瓊緩步走來,玄色棉袍下擺沾著未化的雪粒。他躬身行禮道︰“稟家主,林壽回來了。”
“嗯?林壽為何不直接來見,怎還勞煩福叔通傳?”
林元正微微皺眉,眼底帶著疑慮看向林福,“莫不是堡壘那里生了什麼變故?”
話出口的瞬間,他不自覺雙手抱臂抵御寒意,眉梢凝著不解,語氣也多了幾分急切。
林福輕輕搖了搖頭,眼角笑紋里藏著幾分古怪,壓低聲音道︰“依我看,有變故的乃是林壽自己。他神色黯然頹唐,天還這麼早便回來了,所以我先來通報家主一聲。”
林元正見他壓低嗓音、神色詭秘的模樣,心中疑惑更甚,目光沉沉望向院外,“那你讓他過來找我,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麼事把他折騰成何模樣了。”
不多時,院落外傳來拖沓的腳步聲,鞋底摩挲著薄冰與積雪。只見林壽裹著件沾泥的灰襖穿過回廊,往日挺直的脊梁此刻佝僂如老松,額邊碎發也不待整理,亂糟糟的,懷里死死抱著個褪色的藍布包袱。
還不待林壽躬身行禮,林元正已疾步上前,手掌重重拍在他顫抖的肩頭︰“林壽,這是出了何事?怎生變成這樣?”
林壽听到詢問,緩緩抬眸。看清家主關切的面容時,死寂的眼底終于泛起一絲微光,喉結劇烈滾動兩下,卻只發出沙啞的氣音,攥著藍布包袱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家主……堡壘里面……”
話未說完,林元正見他欲言又止,心里頓時揪緊,手上不自覺加大力道,緊緊按住他的肩膀︰“有話直說!”察覺到指尖觸踫到的身子微微發顫,他緩了緩語氣,卻仍難掩焦灼︰“天大的事有我擔著,到底出什麼狀況了?”
堡壘之內藏著諸多機密工坊,兵器鍛造坊日夜錘煉精鐵利器,炸藥作坊鑽研爆破之術,食鹽工坊掌控著獨特的制鹽秘法,更有精心培育多季稻的試驗田,以及那尚未成型的實驗基地。
這些皆是林家絕不能泄露分毫的核心機密,一旦消息走漏,後果不堪設想。見林壽如此模樣,難怪林元正如此著急焦灼。
林壽肩膀吃痛,眉峰不自覺皺起,喉間悶哼一聲,卻只是微微瑟縮了下,心里暗嘆家主力氣見長,硬生生將剩下的痛楚咽回肚里,不敢有半點掙脫。
“堡壘里的家生子都被林福調走了,今早送走了最後一批,就只剩二十來個讀書、照料試驗田的,空蕩蕩的,我這心里難受……”林壽聲音發澀,喉頭滾動兩下,眼眶微微發紅。
林元正心中松了口氣,緊繃的肩膀不自覺放松下來。他拍了拍林壽的後背,溫聲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我還以為堡壘里出了什麼大事。你可……”
看著林壽那哀怨的眼神與佝僂的身形,林元正心中一軟,到嘴邊的苛責之語終是咽了回去,轉而溫聲勸慰道︰“你莫要埋怨林福,將家生子送出去是我的意思。如今局勢詭譎,外頭風波不斷,唯有將他們分散安置出去才最為穩妥。他們跟著商隊歷練,再駐扎潛伏到各地,既能學本事,也能為林家謀劃長遠。”
林元正目光沉沉望向遠處,語氣篤定︰“放心吧,不過是暫別,往後自有重逢之日。再說,近來又有一群新人入堡,不會空蕩蕩的。”
林壽听得似懂非懂,卻也被他的篤定感染,神色緩和了不少。他撓撓頭,嘴里依舊嘟囔著︰“即便如此,也不用一股腦全調走啊……好歹留幾個搭把手。”
林元正抬手揉了揉眉心,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時間不等人,這批新人皆是精挑細選,天賦資質都不錯,你就放心吧。再說,新人調教不是有裴公把控嘛。”
見林壽仍有些怏怏不樂,他又放緩語氣補充道︰“你與裴公調教出的人,個個都是一把好手,往後少不了要你幫襯著。等這批苗子成了氣候,林家的勢力還能再擴三分。”
林壽喉頭動了動,終是嘆了口氣,拱手道︰“既然家主有周全打算,那我便不多說了。只是朝夕相處慣了,冷不丁都走了,心里空落落的。”
他低頭看了眼懷里始終抱著的藍布包袱,將其往前遞了遞,聲音里帶著幾分無奈後的釋然︰“這是家生子的名冊,都在這里頭了,走之前我一一核對過,姓名、生辰、特長都標注得清楚。”
他粗糙的手指輕輕撫過包袱邊角,仿佛在觸踫無比珍貴的物件,“有些孩子臨走前托我給您帶句話,說一定好好做事,不給林家丟臉……”
話音未落,他喉頭猛地哽住,別過臉去眨了眨眼,再轉回來時眼眶已泛紅,“家主,你千萬要讓他們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