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窗台時,顧繁星正將溫好的南瓜粥倒進碗里。
瓷勺踫到碗沿的輕響里,藏著她一夜未眠的疲憊——昨晚她又在心里修改“離開計劃”,從最初的“裴洛南進醫院後就想離開”,變成了“等孔浩宇回來就走”,到現在,竟又多出個“等他完全康復再做打算”的念頭。
“在想什麼?”裴洛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手一抖,粥差點灑出來。轉身時臉上已堆起如常的笑意︰“沒什麼,在想今天要不要加個雞蛋。”
他坐在床邊,身上還穿著醫院的病號服,領口松垮地敞開,露出鎖骨處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那是被洪水卷撞在礁石上時留下的,每次看到,顧繁星的心都會像被針扎似的疼。
“不用,”他看著她,眼底帶著笑意,“你買的南瓜粥就夠了。”
她把碗遞過去,指尖不經意擦過他的手背,像觸電般縮回手。
這細微的閃躲沒能逃過裴洛南的眼楮,他舀粥的動作頓了頓,沒說什麼,只是慢慢喝著粥,目光卻時不時落在她身上。
護士來查房時囑咐裴洛南的腿傷恢復得不錯,可以多走動。
顧繁星扶著他往花園走時,刻意保持著半臂的距離,掌心虛虛搭在他胳膊上,像是隨時準備松開。
裴洛南停在一叢白月季前,突然說︰“你以前總說,白月季像剛出窯的素瓷,干淨得很。”
顧繁星的腳步頓住。
那是去年在考古隊駐地的花圃邊,她隨口說的一句話,沒想到他還記得。她低下頭踢著腳下的石子,聲音悶悶的︰“是嗎?我忘了。”
他轉頭看她,陽光穿過枝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陰影︰“你以前還說,宋代窯址里的匣缽,比任何花盆都養人。”
“……”顧繁星攥緊了手心,那些被她刻意封存的記憶,被他三言兩語就勾了出來。她怕再听下去會控制不住情緒,干脆轉移話題︰“風大了,回去吧。”
轉身時,手腕突然被他輕輕攥住。他的力道很輕,卻帶著不容掙脫的執拗︰“繁星,我們談談。”
“談什麼?”她不敢回頭,聲音發緊,“你該換藥了。”
“談你為什麼躲我。”他的聲音落在耳畔,帶著認真,“談未婚妻事件,談那些誤會……”
“我不想听!”她猛地抽回手,動作太大差點摔倒,“過去的事有什麼好談的!”
她的反應比想象中激烈,裴洛南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心里泛起苦澀。
他早該知道,那些不輕易間的傷害不是幾句解釋就能抹平的,雖然事實並不是她誤會的那樣。
“好,不談。”他放軟了語氣,像哄小孩似的,“那我們談月季花,談你昨天說的那本新出的考古報告,好不好?”
顧繁星別過頭,肩膀微微顫抖。她恨自己的不爭氣——明明下定決心要離開,卻總會被他三言兩語攪亂心神。
回到病房時,氣氛有些沉悶。
顧繁星幫他整理床鋪,故意把動作放得很大,以此掩飾心里的慌亂。
裴洛南靠在窗邊看文件,眼角的余光卻一直追著她的身影。
她彎腰撿掉在地上的枕頭時,後腰的舊傷突然隱隱作痛——那是在山洞里躲避落石時扭到的。她疼得“嘶”了一聲,下意識地按住腰。
“怎麼了?”裴洛南立刻放下文件走過來,伸手想扶她,卻被她避開。
“沒事,”她直起身,強裝鎮定,“不小心扭到了。”
他看著她發白的臉色,眉頭緊鎖︰“叫醫生來看看。”
“真的不用……”
“听話。”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拿起內線電話就要撥號。
顧繁星慌忙按住他的手︰“老毛病了,歇會兒就好!”
他的手很燙,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病號服傳過來,燙得她心尖發顫。
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他眼底的擔憂那麼真切,讓她想起山洪里他撲過來擋在她身前的樣子。
“別逞強。”他輕聲說,指尖輕輕踫了踫她的後腰,“這里?”
“……嗯。”她的聲音細若蚊吟,臉頰燙得能煎雞蛋。
他轉身倒了杯溫水遞給她,又從抽屜里翻出個暖水袋︰“灌點熱水捂著,能舒服點。”
“謝謝。”她接過暖水袋,指尖踫到他的,像被燙到似的縮了縮。
顧繁星把臉埋在暖水袋上,不敢看他。那些甜蜜的過往,此刻都變成了扎人的刺。
她又情不自禁的想起自己簽的那張手術同意單,突然覺得荒唐——她算什麼呢?一個和他只是協議合作關系的合作者而已,憑什麼在他的生死書上簽字?可笑!
晚飯時,她沒像往常那樣去買南瓜粥,只是讓護士訂了兩份病號餐。
裴洛南看著碗里清淡的小米粥,沒說什麼,只是慢慢喝著,目光卻一直落在她緊繃的側臉。
“不合胃口?”她被看得不自在,主動開口。
“沒有。”他放下勺子,“明天想吃你買的南瓜粥。”
“……孔浩宇快回來了。”她別過頭,語氣生硬,“到時候讓護工去買吧。”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說︰“他回不來了。剛才打電話說,歐洲那邊的事有點棘手,要多待一個禮拜。”
顧繁星的手猛地攥緊。
怎麼會這樣?她的計劃又被打亂了。
“所以,”他看著她,“麻煩你再照顧幾天。”
她張了張嘴,想找借口拒絕,卻對上他眼底的期待。
那期待里藏著不易察覺的脆弱,像個怕被拋棄的孩子。她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好吧。”
夜深了,顧繁星坐在床邊削隻果,月光透過窗戶落在她身上,鍍上一層柔和的銀輝。
裴洛南躺在床上,看似已經睡著了,但睫毛卻微微顫動著。
他能聞到她發間淡淡的洗發水味,能听到她削隻果時偶爾發出的輕響,能感受到她與自己刻意保持的距離。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知道她還在計劃離開,可他不會讓她如願。
有些傷口需要慢慢愈合,有些誤會需要慢慢解釋,有些心需要慢慢焐熱。他有的是耐心。
顧繁星削好隻果,切成小塊放進盤子里,剛要起身,手腕突然被他輕輕抓住。他的眼楮還閉著,像是在做夢,嘴里卻喃喃著︰“別走好嗎……”
她的心髒猛地一顫。
是夢話嗎?還是他根本沒睡著?
她看著他沉睡的側臉,看著他手臂上尚未褪色的疤痕,心里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她慢慢抽回手,把隻果放在床頭櫃上,輕聲說︰“睡吧。”
轉身回到沙發時,她的腳步放得很輕。
月光下,她看著病床上的人,突然覺得,自己那個“離開”的計劃,好像越來越遙遠了。
而病床上的裴洛南,在她轉身的瞬間,緩緩睜開了眼。他看著她蜷縮在沙發上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他知道她還在掙扎,知道她心里還有芥蒂,沒關系。他會等,等她願意听他解釋,等她願意原諒,等她心甘情願地留下來。
這場遲來的救贖,他會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她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