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醫院病房的窗台上，顧繁星剛換的雛菊開得正好。
她數著花瓣整理“離開倒計時”的第七版草稿，筆尖在“孔浩宇歸期”那欄頓了頓——按原計劃，今天本該是她離開的日子。
“在寫什麼？”裴洛南的聲音從病床傳來，他正靠在床頭看文件，右手拆了夾板的手指還纏著薄紗布，翻頁時總有些滯澀。
顧繁星慌忙合上筆記本“沒什麼，記些護士交代的注意事項。”
他的目光落在她泛紅的耳尖，嘴角幾不可察地彎了彎“剛收到孔浩宇的消息，歐洲並購案的盡職調查出了紕漏，對方要求重新審計，他得再留一周。”
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深痕。
顧繁星抬起頭，壓著語氣里的波瀾“又要推遲？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上次說合同條款要重擬，這次又來個審計……”
“跨國並購就是這樣，”他說得輕描淡寫，指尖在文件邊緣輕輕敲擊，“一點細節沒到位都可能功虧一簣。看來，還得麻煩你多照拂幾日。”
話音剛落，床頭櫃的電話響了。
裴洛南看了眼來電顯示，遞給她時眼底藏著笑意“我媽。”
顧繁星接電話的手微微發顫。
听筒里傳來裴母溫和的聲音，混著隱約的碗筷踫撞聲“繁星啊，听洛南說一直是你在照顧他？真是辛苦你了……”
“阿姨您別這麼說，應該的。”她想起去年在裴家老宅，裴母拉著她的手教她包粽子，糯米沾了滿手，老人家笑得眼角堆起皺紋。
“洛川跟他爸在南美談項目還沒回來，”裴母的聲音添了幾分無奈，“我這邊呢，又需要照顧你裴奶奶，是真走不開……”
顧繁星握著听筒，指尖漸漸發涼。
“所以啊，繁星，”裴母的語氣軟下來，帶著懇摯，“能不能再麻煩你多照看洛南幾天？他那性子你也知道，受傷了也硬撐，也就你在他身邊，我能放點心。等你裴叔叔和洛川回來，我立馬飛過去接替你，好不好？”
電話那頭突然插進裴奶奶洪亮的聲音“繁星丫頭！替我盯著那臭小子！讓他少看文件多睡覺！不然我饒不了他！”
顧繁星鼻尖一酸，想起裴奶奶塞給她的那盒杏仁酥，說是“女孩子都愛吃甜的”。裴家人待她的好，此刻像溫水漫過心尖，把那句“我其實想走”泡得軟綿無力。
“阿姨您放心，”她深吸一口氣，“我會照顧好他的。”
掛了電話，她轉頭就撞見裴洛南含笑的眼。他分明早知道母親會說什麼，卻半句沒提，就等著她自己接下這份托付。
“我媽就是愛操心。”他語氣輕松，手指卻在文件上輕輕敲著，像是在計算什麼。
顧繁星沒接話，轉身去倒溫水。
心里的“離開計劃”被這通電話撞得七零八落，連帶著那點好不容易攢起的勇氣，也散了大半。
她看著鏡子里自己的臉，明明滿心都是“該走了”，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下午護士來換藥，看著裴洛南背上那道猙獰的疤痕直咂舌“恢復得不錯，但千萬得忌口，辛辣絕對踫不得，不然容易發炎。”
顧繁星在一旁認真點頭，把護士的話記在本子上。
她剛從食堂打了清淡的蔬菜粥，正用勺子輕輕攪著降溫，聞言又特意多吹了吹，確認溫度適宜才遞到床邊“護士說今天只能吃這個，明天我給你買山藥排骨湯，溫性的，對傷口好。”
裴洛南接過粥碗，突然說“你自己呢？剛才听你跟護工說想吃辣。”
顧繁星的臉“騰”地紅了“就隨口一說……”
他低笑出聲，眼底漾著暖意“等我好了，帶你去吃城南那家老字號川菜館，他們的藤椒雞是招牌，我以前常去。”
顧繁星的心猛地一跳。
他總是這樣，三言兩語就能攪亂她的心思，讓她那些堅定的“要離開”，變得搖搖欲墜。
孔浩宇的歸期又一次被推遲，這次的理由是“合作方突然要求增加技術專利質押，需要重新擬定協議細節”。
“他就不能讓團隊其他人處理嗎？”顧繁星把手機扔在沙發上，屏幕亮著孔浩宇發來的長串道歉信息，字里行間全是“身不由己”。
裴洛南正在用左手笨拙地剝橘子，聞言抬了抬眼“這個項目是我和他一手跟進的，我不去，核心條款只有他最清楚。歐洲人做事死板，換個人對接容易出岔子。”
“我看是你故意的！”她終于忍不住爆發，“你就是不想讓他回來，就是想把我困在這里！”
他手里的橘子皮突然掉在地上，果肉滾了一地。他看著她泛紅的眼眶，沉默片刻，突然低聲說“如果我說是呢？”
顧繁星愣住了，沒想到他會承認得這麼干脆。
“我怕他回來，你就走了。”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她從未听過的脆弱，“我還沒跟你解釋清楚那些誤會，還沒告訴你……”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微顫的唇上，“還沒告訴你，我喜歡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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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那句話像一顆石子，在她心里砸開層層漣漪。
她張了張嘴，想說“我們不合適”，想說“我們只是協議合作關系”，卻發現喉嚨像被堵住了一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孔浩宇那邊，我會讓他盡快回來，但不是現在。至少……等我能自己下床走路，不用你扶著，行嗎？”
他的目光那麼認真，帶著小心翼翼的懇求，讓她想起山洪里他撲過來擋在她身前的背影。顧繁星的火氣突然就泄了，只剩下滿心的無奈，和一絲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動搖。
“……好。”她听見自己說。
接下來的日子，裴洛南在逐漸康復。
護士笑著說“裴先生這是被顧小姐的照顧激勵到了。”
顧繁星嘴上沒說什麼，心里卻像被溫水泡著。
她開始算著時間提醒他吃藥，開始在他看文件時悄悄關掉頂燈開台燈，說“這樣不傷眼楮”，開始在他夜里因為傷口疼睡不著時，坐在床邊給他讀考古報告，直到他呼吸漸漸平穩。
這天晚上，她幫裴洛南擦完手，正準備回沙發躺椅，卻被他叫住。
“幫我把手機拿過來”他的聲音有些猶豫，“給你看樣東西。”
“什麼東西？”
“想讓你看看我小時候的樣子，”他笑了笑，眼底映著燈光，“雖然挺丑的，但……我想讓你多了解我一點。”
顧繁星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著他掀開被子想坐起來，連忙伸手去扶。指尖觸到他溫熱的後背，突然覺得，這場“逃跑計劃”，或許從一開始，就注定要落空了。
而遠在歐洲的孔浩宇，看著手機里裴洛南發來的“並購案再拖五日，給你加發季度獎金”的信息，無奈地搖了搖頭。他這位老板，為了留住心上人，竟把百億級的並購案當成了拖延的籌碼，也真是豁得出去。
只是他不知道，困住顧繁星的，從來不是那些刻意的拖延，而是她心里悄悄長出的那點不舍。像藤蔓纏上老樹，不知不覺間，早已難分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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