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醫院的vip病房里,顧繁星正往花瓶里插新換的雛菊,指尖不小心踫倒了旁邊的藥瓶,玻璃踫撞的輕響讓她心頭一跳——她昨晚又在心里盤算起離開的事,此刻總覺得自己的心思像藏不住的影子,隨時會被裴洛南看穿。
“小心點。”裴洛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剛醒的微啞。
她轉過身時臉上已堆起自然的笑意︰“醫生說雛菊能安神,給你換瓶新鮮的。
他左手打著點滴,右手卻正翻看著孔浩宇留下的文件。這幾天他氣色好了不少,只是說話時氣息還偏虛︰“辛苦你了。”
“不辛苦,這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顧繁星避開他的目光,拿起保溫杯倒了杯溫水,“該吃藥了。”
藥片倒在手心,她仔細核對劑量。
裴洛南看著她認真的側臉,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突然覺得胸口那處被洪水撞過的地方,也跟著泛起柔軟的暖意。
他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顧繁星搶先︰“醫生說你今天可以試著下床走走,我扶你?”
她刻意加快語速,像在掩飾什麼。
裴洛南沒戳破,只是配合地伸出手。
他的掌心有幾道未愈的劃傷,那是在青川縣山林里被碎石劃破的。
顧繁星扶著他時,指尖總是小心翼翼避開那些傷口,力道輕得像托著易碎的瓷器。
兩人慢慢在病房里挪步,陽光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
顧繁星扶著他往窗邊走︰“外面風大,站這兒曬曬太陽就好。”
他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突然輕笑︰“以前總覺得,掌控一切才是安全感。現在才發現,能這樣慢慢走幾步,身邊有個人扶著,比簽任何合同都踏實。”
顧繁星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低頭看著地面,不敢接話——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泄露出心里那點搖搖欲墜的動搖。
孔浩宇是第二天傍晚走的。
他提著行李箱沖進病房時,領帶都歪了︰“裴總,歐洲那邊突發變故,我必須連夜飛過去,最快也要一周才能回來。”
他轉向顧繁星,臉上滿是懇切,“顧小姐,裴總這情況離不開人,您能不能……再費心照看幾天,等我回來?”
顧繁星下意識想拒絕,可眼角的余光瞥見裴洛南的手——他正無意識地摩挲著掌心的傷口,那動作里藏著不易察覺的脆弱。
她想起孔浩宇說的“公司里有人蠢蠢欲動”,想起裴洛南昨晚看文件時緊鎖的眉,拒絕的話終究沒能說出口。
“……好。”她听見自己的聲音說,“你放心去吧。”
孔浩宇如釋重負,又反復叮囑了護士注意事項,才急匆匆地離開。
病房門關上的瞬間,空氣里的輕松仿佛也跟著被抽走了。
“委屈你了。”裴洛南先開了口,語氣里帶著歉意。
“照顧自己的救命恩人,義不容辭。”顧繁星轉身去收拾他的文件,她不敢看他,怕他從自己眼里讀出“這只是權宜之計”的心思——她已經在心里盤算好了,等孔浩宇回來,等裴洛南能完全自理,她就悄悄離開,就像在青川縣那樣,不留下任何痕跡。
接下來的日子,顧繁星把“小心”二字刻進了骨子里。
她會算好時間提醒他吃藥,卻從不說“這個藥你昨天忘吃了”,只說“護士剛來過,說現在該吃藥了”;她會幫他擦身,卻總是背對著他遞過毛巾,等他自己擦完再進來收拾;他偶爾提起過去的事,她就借著倒水洗水果岔開話題,絕不給自己流露情緒的機會。
可有些細節,終究藏不住。
裴洛南不愛喝醫院的小米粥,她就跑去三條街外的老字號鋪子買他愛吃的南瓜粥,回來時腳踝的傷還在隱隱作痛;他看文件久了頭疼,她就學著護士的樣子,用指腹輕輕按揉他的太陽穴,力道剛好能緩解酸脹又不踫到傷口……
這些事她做得自然而然,卻沒發現,裴洛南看她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溫柔。
傷口在愈合的過程中,長出的新肉會發癢,裴洛南忍不住想去抓,被顧繁星按住了手。
“別踫,會感染的。”她拿出棉簽,蘸了些藥膏,小心翼翼地往傷口邊緣涂,動作輕得像在給瓷器補釉。
他的背猛地一僵。
她的指尖擦過皮膚時像羽毛拂過,激起一陣細微的戰栗。他能聞到她發間淡淡的洗發水味,混合著窗外雛菊的清香,竟比任何止痛藥都管用。
“有點癢。”他低聲說,聲音有些發緊。
“忍忍就好。”她的聲音也很輕,帶著專注,“快好了。”
換完藥,顧繁星收拾東西時,不小心把壓在文件下的一張紙帶了出來。那是縣醫院的手術同意單,她的簽名在末尾,墨跡早已干透,卻依舊刺眼。
她慌忙去撿,裴洛南卻先一步拾了起來。
“這個……”她的心跳瞬間提到嗓子眼,怕他追問,怕他誤會,更怕自己編不出像樣的借口。
他卻只是看著那張紙,指尖輕輕拂過她的簽名,然後疊好放進自己的口袋,語氣平靜得像在說今天的天氣︰“謝謝你。”
晚上,顧繁星坐在床邊削隻果,削到一半,刀刃不小心在指尖劃了個小口。她“嘶”了一聲,下意識地想藏起來,裴洛南卻已經看見了。
“別動。”他伸手拿過她的手指,低頭就用嘴含住了。
溫熱的觸感裹住指尖,顧繁星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臉頰瞬間紅透︰“我自己處理就好!”
他看著她慌亂的樣子,眼底漾起笑意。
他拿起旁邊的創可貼,小心翼翼地幫她貼上︰“以後小心點。”
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他認真的側臉上。顧繁星突然覺得,自己那個“悄悄離開”的計劃,好像變得越來越難了。
可她不能留下。她不是他的誰,配不上他溫柔的對待,更怕自己沉溺其中,最後又會被傷得體無完膚。
她深吸一口氣,把削好的隻果遞給他,語氣盡量自然︰“吃吧,醫生說多吃水果好。”
他接過隻果,卻沒吃,只是看著她︰“繁星,明天陪我去樓下花園走走吧?听說那里的月季開了。”
顧繁星的手指蜷縮了一下。
她該拒絕的,可看著他眼底的期待,看著他手臂上尚未褪色的疤痕,她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好。”
夜深了,裴洛南已經睡熟。
顧繁星坐在窗邊,看著樓下空蕩蕩的花園,心里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她知道,自己不該靠近一個不該靠近的人。
但她不知道的是,病床上的人其實並未真的睡著。
裴洛南睜開眼,看著她映在月光里的側影,嘴角悄悄勾起一抹淺笑——他早就看穿了她那些欲言又止的閃躲,也猜到了她心里那個“離開”的念頭。
沒關系,他想。他有的是時間和理由,讓她心甘情願地留下來。
這場追逐,他從青川縣追到雲溪鎮,從洪水追到病床前,從來都不是為了讓她再逃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