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廳的喧囂尚未散盡,水晶燈下的香檳塔還泛著冷光。
裴洛南站在露台邊緣,指尖夾著一支未點燃的煙,夜風掀起他西裝的下擺,露出腕上那塊價值七位數的腕表——此刻它的指針,正一分一秒地切割著他逐漸繃緊的神經。
孔浩宇輕手輕腳地遞過手機︰“裴總,收尾工作差不多了。所有證據同步提交;媒體通稿按您的意思發了;還有……您的私人手機,剛才有一條未讀消息。”
裴洛南接過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靈九兒那幾條帶著火藥味的信息像針一樣扎進眼里。
他滑動屏幕的手指頓在“ 裴洛南,你贏了龍薇薇,卻把繁星逼進了深山。她要是有半點閃失,你就後悔去吧!”那幾行字上,指節驟然收緊,手機殼硌得掌心生疼。
“深山?”他低聲重復這兩個字,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
他原以為算好了時間,晚宴結束便能給她一個清白,卻忘了她從封閉的考古現場出來,會看到鋪天蓋地的“婚約”新聞。
她看到的,是龍薇薇舉著長命鎖說“自幼定親”,是營銷號剪輯的“裴洛南默認婚約”視頻,是全網對“第三者”的謾罵。
她沒有他的解釋,沒有他的否認,只有那些足以將人溺斃的評論。
“傻子……”裴洛南的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心髒像被無形的手攥緊,疼得幾乎喘不過氣。
“浩宇,”他猛地轉身,眼底的冷靜早已碎裂,只剩下翻涌的焦灼,“查!立刻查繁星的去向!她當時離開考古隊駐地後,所有的消費記錄、交通記錄,十分鐘內我要看到!”
“是!”孔浩宇從未見過裴洛南如此失態,轉身就往技術部跑。
十分鐘後,孔浩宇的消息彈了進來︰“裴總,查到了!顧小姐去了青川縣瓦罐鎮,之後再無記錄。那里周邊全是未開發的原始山林,信號極差。”
信息後附的地圖上,瓦罐鎮像個孤零零的小點,被大片代表山地的綠色包裹。
“備機,去青川縣。”裴洛南抓起外套就走,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急促的回響。
“裴總,您三十多小時沒合眼了……”
“不用。”他打斷孔浩宇,“調動所有資源,聯系青川縣的向導、護林員,越多越好。找到顧繁星,酬金加倍。”
私人飛機凌晨四點降落,越野車在朝陽升起時抵達青川縣。
縣城不大,裴洛南拿著顧繁星的照片在客運站詢問,售票員想了想說︰“有點印象,她問瓦罐鎮有沒有民宿,還提了句想找有老窯址的地方。”
老窯址?裴洛南心頭一動。
孔浩宇很快從省文物局查到︰瓦罐鎮周邊有三處宋代窯址,唯有黑風嶺深處的“瓦罐窯”未被開發,山路險峻。
“去黑風嶺。”裴洛南拉開車門,眼底的紅血絲在陽光下格外刺眼。
孔浩宇把剛打印的路線圖鋪在越野車上︰“裴總,瓦罐鎮周邊有七個村落、三十多個自然屯,山林兩萬多畝。這幾天下過雨,山路泥濘,很多地方連當地人都不敢走。”
越野車在泥濘的山路上顛簸一個多小時,停在廢棄伐木場。
再往前,只剩羊腸小道。
年輕護林員拿著砍刀開路,裴洛南緊隨其後,登山靴踩在爛泥里,每一步都陷得很深。
剛走半小時,天空驟然暗下來。
烏雲像打翻的墨汁,豆大的雨點砸落,很快連成雨幕。
“得找地方避避!”護林員指著前面的崖壁,“那下面能躲雨。”
裴洛南卻加快腳步,雨水順著額角淌下,模糊了視線。
他偶爾抬頭喊一聲“繁星”,聲音立刻被雨聲吞沒。
孔浩宇在後面追得氣喘吁吁︰“裴總!雨太大了!山路會滑的!”
話音剛落,裴洛南腳下一滑,順著陡坡滾了下去。
他伸手去抓灌木,手心被帶刺的藤蔓劃開幾道血口,泥水混著血珠滲出來,火辣辣地疼。
他自己撐著地面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沒事,繼續走。”牛仔褲膝蓋處磨破了,滲出血漬,他眉頭都沒皺一下。
他們在崖壁下躲了兩小時,雨勢稍小才繼續趕路。
走到老鷹嘴時,天已擦黑。
這里是陡峭的崖壁,只有幾條被藤蔓掩蓋的石縫能落腳。
“從這里爬上去,翻過山坳就是老窯址。”護林員說,“但現在天黑了,太危險。”
裴洛南仰頭望著黑沉沉的崖壁,掏出強光手電︰“你在下面等著,我上去看看。”
“裴總!這不行!”孔浩宇急了。
“她可能就在上面。”裴洛南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她怕黑,下雨會發抖,我得上去找她。”
他把手機和錢包塞給孔浩宇,只留手電和登山繩,抓住藤蔓往上爬。
石縫里的雨水讓岩石濕滑,他好幾次腳沒踩穩,全靠手臂力量穩住身形。
手心的傷口被雨水泡得發白,每抓一下藤蔓都像針扎,可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爬上去,找到她。
爬到一半,手電突然滅了。
四周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只有雨點砸在崖壁上的聲響。
裴洛南懸在半空,能清晰感覺到身下的深淵,心髒驟然縮緊。他憑著記憶摸索岩石凸起,一點點往上挪。
不知過了多久,手指終于觸到平整的地面。
他翻身上去,趴在地上大口喘氣,渾身骨頭像散了架。
換好備用電池,手電光柱刺破黑暗——崖頂空蕩蕩的,只有幾叢被風吹歪的野草,連個人影都沒有。
他癱坐在地,雨水混著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滑落,又被冰冷的雨水沖散。
他第一次感到無力,這深山像巨大的迷宮,而他弄丟的那枚“鑰匙”,藏在找不到的角落。
“繁星……”他對著山坳喊,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你出來好不好?我知道錯了……”回應他的,只有呼嘯的山風和雨絲。
直到後半夜雨歇,裴洛南才被孔浩宇半勸半拉地弄下崖壁。
回到伐木場時,他渾身濕透,嘴唇凍得發紫,發起低燒。
他靠在車邊,拿著那張被雨水泡皺的照片,一遍遍看。
照片上的顧繁星在考古隊慶功宴上笑著,眼楮亮得像山里的星星。
“天亮之後,分兩隊。”裴洛南接過孔浩宇遞來的熱水,指尖因寒冷發顫,“你帶一隊去黑風嶺,我帶一隊去野豬溝。告訴所有人,天黑前必須在鎮口集合。”
孔浩宇看著他眼底重燃的光,點了點頭。
他知道,這場尋妻之路才剛剛開始。
窗外的雨徹底停了,月亮從雲縫鑽出來,灑下清冷的光。裴洛南靠在車座上,毫無睡意。
他仿佛能看到繁星蜷縮在某個山洞里,抱著膝蓋看月亮,像很多年前那個迷路的夜晚。
“等著我,繁星。”他在心里默念,“就算翻遍這整座山,我也一定會找到你。”
山路漫漫,風雨未停。
他的追妻之路,才剛踏入最崎嶇的那段。
要等多久才能看到彩虹?不知道,但他知道,只要能走到她面前,再多泥濘與荊棘,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