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家村,臨安郊外的一座尋常村落,歲月在這里流淌得似乎都比別處要慢上一些。
酒肆的木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午後的陽光被切割成一道明亮的光束,隨著來人的腳步斜斜地鋪在陳舊的木地板上,灰塵在光束中歡快地起舞。
“老板娘,一壺酒,一碟茴香豆。”
溫和而熟悉的聲音響起,讓正在櫃台後打著瞌睡的半老徐娘一個激靈,猛地抬起頭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年輕而俊朗的面孔,眉眼含笑,眼神卻深邃得像是藏著整片星空。
他明明就站在那里,卻給人一種不真切的感覺,仿佛隨時會乘風歸去,又仿佛他本就該在這里,已經等了千年萬年。
老板娘愣了愣神,隨即堆起熱情的笑容︰“好 !客官您里邊請!”
來人正是趙軒。
他沒有選擇那張靠窗的、能看到村口大榕樹的桌子,而是隨意地在酒肆中央坐下。
手指輕輕叩擊著桌面,發出沉穩而富有節奏的聲響。
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靜。
彼岸盡頭的那場抉擇,仿佛就在上一秒。
當他放棄那足以顛覆諸天、重塑命運的“輪回之鑰”時,他並未感到任何失落與不甘。
相反,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與自由,充盈了他的神魂。
他看過了世界的盡頭,也洞悉了命運的軌跡,但他最終發現,那些波瀾壯闊的史詩,那些毀天滅地的力量,都不及此刻心中的一份安寧。
他想回的,不是某個時間節點,而是那個讓他之所以成為“趙軒”的起點。
柳輕煙沒有食言,她以無上偉力,將他的神魂與真靈送回了這具最初的、最弱小,也最純粹的身體里。
然而,這一次的回歸,卻與以往任何一次穿越都截然不同。
他,帶著完整的記憶與感悟回來了。
那遍歷諸天的見識,那洞徹法則的眼界,那曾手握星辰、腳踏寰宇的無上意志,都完好無損地沉澱在他的靈魂深處。
此刻的他,看似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江湖菜鳥,實則是一位早已站在眾生之巔的歸鄉者。
“客官,您的酒和茴香豆!”老板娘麻利地將酒菜端上。
趙軒微笑著頷首致謝,他端起粗瓷酒碗,輕抿一口。
辛辣的酒液劃過喉嚨,帶著一股廉價的谷物香氣,卻讓他感到無比的親切。
就是這個味道。
他記得,上一世的今天,他也是在這里喝著同樣的酒。
然後,一場突如其來的麻煩,讓他的人生軌跡徹底改變。
思緒間,酒肆的門被“砰”的一聲粗暴地踹開。
三個穿著流里流氣、手持樸刀的漢子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為首的是個滿臉橫肉的刀疤臉,他那雙三角眼在酒肆里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了風韻猶存的老板娘身上,露出一抹淫邪的笑容。
“孫二娘,這個月的孝敬錢,準備好了嗎?”刀疤臉的聲音粗噶難听。
老板娘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她強笑著上前,從櫃台下摸出幾串銅錢,陪著小心道︰“三位爺,這個月生意不好,您看……能不能寬限幾天?”
“寬限?”刀疤臉身旁一個瘦猴樣的漢子怪笑一聲,上前一把奪過銅錢,在手里掂了掂,“就這麼點?打發叫花子呢?”
刀疤臉一步步逼近,貪婪的目光在老板娘身上游走︰“錢不夠,拿人抵也行啊!陪哥哥們喝幾杯,喝高興了,說不定就免了你這個月的份子錢!”
酒肆里零星的幾個酒客見狀,紛紛低下頭,生怕惹禍上身。
這幾人是附近青龍幫的混混,平日里就在這牛家村一帶收取保護費,無人敢惹。
老板娘嚇得連連後退,眼中已經泛起了淚光,聲音帶著哭腔︰“三位爺,求求你們,放過我這小本生意吧……”
“放過你?”刀疤臉哈哈大笑,伸出髒兮兮的手就要去抓老板娘的胳膊。
上一世,趙軒就是在此刻挺身而出。
結果,學了點三腳貓功夫的他,被這三人打斷了三根肋骨,若不是郭靖恰好路過,出手相救,他恐怕早已成了一具尸體。
也正是那一次,他與郭靖結識,從而正式踏入了金庸世界的江湖。
一切,都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然而,這一次,趙軒沒有怒吼,沒有拍案而起。
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
他慢條斯理地夾起一粒茴香豆,放入口中,輕輕咀嚼。
那刀疤臉的手,即將觸踫到老板娘的衣袖。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 嚓!”
一聲清脆到極致的碎裂聲,突兀地在嘈雜的酒肆中響起。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見刀疤臉伸出的那只手上,他賴以為傲的厚背樸刀,竟不知何時,從中斷為了兩截!
斷口光滑如鏡,仿佛是被世間最鋒利的兵刃所切。
刀疤臉自己也懵了,他呆呆地看著手中斷掉的半截刀刃,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緊接著,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砰!”
他身旁那個瘦猴手中的樸刀,也毫無征兆地應聲而斷。
第三個漢子手中的刀,同樣碎裂。
三聲脆響,如同三記重錘,狠狠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整個酒肆,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三個混混臉上的囂張與淫邪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他們甚至沒看清發生了什麼,兵器就自己斷了!
這是何等詭異的手段?
鬼神嗎?!
刀疤臉的額頭上瞬間冒出黃豆大的冷汗,他僵硬地轉動脖子,目光掃過酒肆,最終,定格在了那個從始至終都未曾動彈過的年輕人身上。
趙軒依舊在喝酒,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但他越是如此平靜,就越讓刀疤臉感到毛骨悚然。
一種無形的、山岳般沉重的壓力,籠罩了整個空間。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質,壓得他們三人喘不過氣來。
這是一種源自生命層次的絕對碾壓!
趙軒緩緩放下酒碗,終于抬起了眼皮。
他的目光很淡,淡得沒有任何情緒,就像神明在俯瞰卑微的螻蟻。
然而,就是這樣一道目光,卻讓刀疤臉三人如墜冰窟,渾身血液幾乎凍結!
他們感覺自己仿佛赤身裸體地站在萬丈懸崖邊,而對方的一個念頭,就能讓他們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滾。”
趙軒只說了一個字。
聲音不大,卻仿佛蘊含著言出法隨的天地至理,直接在三人的神魂深處炸響。
“噗通!噗通!噗通!”
三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雙腿一軟,齊刷刷地跪倒在地,身體抖得如同篩糠。
他們想逃,卻發現自己的身體根本不听使喚,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前……前輩饒命!前輩饒命!我們有眼不識泰山,我們再也不敢了!”刀疤臉涕淚橫流,瘋狂地磕著頭,將地板撞得咚咚作響。
他不知道眼前這人是誰,但他知道,這絕對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存在!
別說是他們青龍幫,就算是整個大宋的官府,恐怕在這位深不可測的“前輩”面前,也和紙糊的沒什麼兩樣!
趙軒沒有再理會他們。
他重新端起酒碗,對嚇得呆若木雞的老板娘溫和一笑︰“老板娘,驚擾了。再來一壺。”
這笑容,仿佛春風化雨,瞬間驅散了老板娘心中的所有恐懼。
她看著地上跪著發抖的三人,又看了看雲淡風輕的趙軒,
她顫抖著聲音應道︰“好……好!馬上就來!”
趙.軒揮了揮手,那股籠罩在三個混混身上的無形威壓悄然散去。
三人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沖出酒肆,仿佛背後有厲鬼在追趕,轉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酒肆內,短暫的死寂之後,爆發出了一陣壓抑的驚呼。
那幾個酒客看向趙軒的眼神,已經從看一個普通的年輕人,變成了看一位謫落凡塵的仙人。
趙軒對此毫不在意。
上一世,這幾個混混回去之後,青龍幫的副幫主,一個外家功夫練到了筋骨齊鳴境界的好手,便會帶人前來報復。
正是那一場惡戰,才引來了郭靖。
而這一世……
趙軒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他不想再被動地等待命運的安排,不想再被任何人“拯救”。
他要主動地,去迎接這個世界。
他喝完碗中最後一口酒,站起身,將幾枚銅錢放在桌上。
“老板娘,酒錢。”
說罷,他便邁步向酒肆外走去。
“客官!您……您要去哪?”老板娘擔憂地問道,她生怕趙軒就此離去,青龍幫的人再殺回來。
趙軒腳步未停,只是背對著她,留下了一句淡然的話語。
“我去去就回。”
話音落下,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酒肆門口。
老板娘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為何,這句簡單的話,卻讓她感到無比的安心。
走出酒肆,午後的陽光依舊溫暖。
趙軒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這個世界獨有的氣息。
他的神念,如同一張無形的巨網,瞬間籠罩了整個牛家村,並向著臨安城的方向延伸而去。
很快,他便“看”到了。
在那臨安城外的一處破廟里,青龍幫的巢穴所在,那幾個逃回去的混混正添油加醋地哭訴著自己的遭遇。
一個身材魁梧,太陽穴高高鼓起的漢子听完之後,勃然大怒,當即召集了數十名幫眾,殺氣騰騰地向牛家村趕來。
他們的行進路線,每一個人的呼吸心跳,都清晰地呈現在趙軒的腦海中。
“來了。”趙軒輕聲自語。
他沒有選擇在村里等待,而是邁開腳步,不疾不徐地向村口走去。
上一世,他在這里被動地承受。
這一世,他要在這里,主動地改寫開局。
他要讓這個世界知道,他趙軒,回來了。
不是作為一個需要被拯救的弱者,而是作為一個足以俯瞰風雲的,歸來者!
村口的大榕樹下,趙軒負手而立,衣袂在微風中輕輕飄動。
他的目光,平靜地望向遠方那條通往臨安的官道。
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暴,于他而言,不過是清風拂面。
而他真正等待的,是風暴過後,那些即將登上這個時代舞台的,熟悉的身影。
郭靖,黃蓉……
這一次,不再是你們來尋我。
而是我,在這里,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