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面罩緩緩滑落，那張臉暴露在彼岸夾縫昏暗的光線下，猶如一道驚雷在趙軒的靈魂深處炸響。
一模一樣。
除了那雙眼楮，那雙被無盡的冰冷、失望和死寂填滿的眸子，這張臉，分明就是他自己的！
“你……”趙軒的聲音因為極致的震驚而變得沙啞干澀，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艱難擠出。
“我是你。”黑袍人，或者說，另一個“趙軒”，嘴唇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那聲音仿佛來自九幽深淵，帶著刺骨的寒意，“我是你拋棄的責任，是你不敢面對的過往，是你留在彼岸的……執念。”
他緩緩抬手，指向趙軒，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趙軒的心口︰“你是我最信任的‘自己’，是彼岸秩序未來的守護者。可你，卻在最關鍵的時刻，選擇了背叛與逃離！”
話音未落，一股磅礡到令人窒息的黑暗氣息從黑袍人身上沖天而起。
整個彼岸夾縫都在這股力量下劇烈顫抖，無數灰色的岩石崩裂、懸浮，仿佛末日降臨。
“既然你放棄了守護，那就由我來清理叛徒！”
黑袍人五指猛然一握，他腳下的黑暗如同沸騰的墨汁般擴散開來。
地面上，一具具破碎的骸骨開始重組，空洞的眼眶中燃起幽藍的鬼火。
淒厲的嘶吼聲響徹雲霄，數以百計的亡靈戰士從地底爬出，手持銹跡斑斑的兵刃，將趙軒團團圍住。
彼岸之力！這是獨屬于這個世界的、最純粹的死亡與秩序的力量！
趙軒心頭一沉，但他眼中的震驚迅速被凌厲的戰意取代。
他沒有時間去思考對方的來歷，也沒有余力去動用那尚未完全掌控的金色奇遇。
此刻，他能依靠的，只有千百次生死搏殺中磨礪出的戰斗本能！
“殺！”
亡靈大軍發起了沖鋒。
趙軒身形一矮，如同一頭獵豹，瞬間沖出。
他沒有硬撼，而是腳尖在嶙峋的怪石上連點，身形飄忽不定。
他手中的長劍並非神兵，卻在他手中化作了最致命的毒牙。
劍光一閃，一名亡靈戰士的頭顱沖天而起，鬼火熄滅。
趙軒借力翻滾，躲開三柄從側面刺來的骨矛，同時反手一劍，精準地刺入另一名亡靈的心核，攪碎了其中的能量源。
他的戰斗方式簡潔、高效，充滿了野性的美感。
每一次閃避都恰到好處，每一次攻擊都直指要害。
他就像一個在刀尖上跳舞的舞者，利用復雜的地形與敵人周旋，不斷蠶食著亡靈大軍的數量。
然而，黑袍人只是冷漠地看著這一切，眼神沒有絲毫波動。
“掙扎吧，就像當年的你一樣，永遠只會逃避和掙扎。”
他緩緩抬起右手，掌心之中，一團濃郁到極致的黑暗能量開始凝聚，化作一柄漆黑如墨的死亡長矛。
四周的彼岸之力被瘋狂抽調而來，長矛的尖端，空間都開始微微扭曲。
“結束了。”
就在黑袍人即將擲出這致命一擊的瞬間，一道清冷空靈的女聲毫無征兆地在趙軒心底響起。
“左三步，側身，仰角七寸！”
這聲音！是白芷！
趙軒來不及細想，身體已經先于大腦做出了反應。
他幾乎是本能地按照指示，向左橫移三步，身體以一個極其詭異的角度向後傾倒。
咻——！
一道足以撕裂空間的黑色流光，帶著毀滅一切的氣息，幾乎是擦著他的鼻尖飛過！
那恐怖的勁風甚至在他的臉頰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若是晚上哪怕千分之一秒，他的頭顱就會被瞬間洞穿！
“因果推演？”黑袍人眼中第一次露出了訝異之色，他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的虛空中，白芷的身影悄然浮現，她雙眸緊閉，指尖似乎有無數看不見的絲線在撥動。
正是這片刻的分神，給了其他人機會！
“就是現在！空間•幻影牢籠！”
夜無痕低沉的嘶吼聲在戰場的另一側響起。
他不知何時已經潛伏至此，雙手結印，一股無形的波動瞬間籠罩了黑袍人。
剎那間，黑袍人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
無數個趙軒的身影從四面八方朝他攻來，每一個都栩栩如生，殺氣騰騰，根本無法分辨真假。
“雕蟲小技！”黑袍人冷哼一聲，周身黑暗能量爆發，想要震碎所有幻象。
但他的力量剛剛涌動，腳下的大地卻突然亮起了無數道古老而晦澀的符文。
這些符文構成了一個巨大的陣法，一股強大的禁錮與牽引之力從陣法中傳來。
“抱歉，此陣名為‘乾坤挪移’，借的可是這彼岸夾縫本身的力，沒那麼容易掙脫。”李長生的聲音悠悠傳來，他正站在陣眼之上，全力維持著這個古老的禁術。
這個陣法的目的不是困敵，而是……引誘！
趙軒抓住了這稍縱即逝的機會。
他不再游斗，而是用盡全力，一劍朝著黑袍人劈去。
這一劍並非為了傷敵，而是為了將他推向一個特定的方向！
黑袍人被幻象和陣法同時干擾，一時間竟無法做出最完美的應對。
他下意識地抬手格擋，巨大的力量踫撞下，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倒飛出去。
而他倒飛的方向，正是一處不起眼的山壁。
那山壁之上，赫然有一道正在緩緩蠕動的、深不見底的黑色裂縫——虛空裂隙！
這是彼岸夾縫中最不穩定的地方，是世界與世界之間的傷疤，能夠吞噬和削弱一切靠近它的能量！
“你……”黑袍人終于明白了他們的戰術，
但已經晚了。
當他靠近虛空裂隙的一剎那，他身上那磅礡的彼岸之力就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般，開始瘋狂地被裂隙吸扯、吞噬。
他的力量來源被切斷了！
“啊啊啊——！”
黑袍人發出一聲痛苦的咆哮，他強行穩住身形，抵抗著虛空裂隙的吸力，但他的氣息已經明顯衰弱下去。
也就在這一刻，巨大的壓力和熟悉的力量波動，終于撬開了趙軒腦海深處那把塵封已久的枷鎖。
無數破碎的畫面，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涌入他的意識！
他看到了……
一座宏偉到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黑色神殿，懸浮在無盡的虛空之中，那就是彼岸秩序的核心。
自己身穿一襲象征著守護者的銀邊黑袍，手持裁決之刃，肅穆地站在神殿之前，目光堅定而純粹。
一次絕密的任務，他奉命追查彼岸之力異常流失的源頭，卻意外闖入了一片被秩序掩蓋的禁忌之地。
在那里，他看到了真相。
那所謂的“彼岸秩序”，並非是在守護亡魂的安息，而是在圈養！
它們將無數強大的靈魂拘禁于此，抽取他們的本源力量，用來維持神殿的存在，甚至……用來飼養某個沉睡在神殿最深處的、不可名狀的恐怖存在！
所謂的守護，不過是一場精心編織的謊言。
所謂的秩序，只是一個更加殘酷的牢籠！
信仰崩塌的痛苦，被欺騙的憤怒，以及對那恐怖存在的深深恐懼，瞬間擊垮了他。
他選擇了逃跑。
他背叛了自己的誓言，放棄了自己的職責，像個懦夫一樣，撕裂空間，逃往了一個全新的、與彼岸毫無關聯的世界。
而那個留下的、不甘的、憤怒的、依舊想守護那份“虛假秩序”的自己，就化作了眼前這個黑袍人，這個由他親手創造的……執念。
“呵……”
趙軒的劍垂了下來，他望著痛苦掙扎的黑袍人，臉上露出一抹無比苦澀的笑容。
“原來……是這樣。”
他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我錯了。”
這三個字，仿佛擁有無窮的魔力。
黑袍人猛地愣住了，他停止了掙扎，難以置信地看著趙軒。
他從那雙眼楮里，再也看不到迷茫和逃避，只剩下坦然和釋懷。
趙軒沒有再出手。
他一步步走向黑袍人，無視了那狂暴的虛空吸力，徑直來到他的面前，直視著那雙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眼楮。
“如果你真的是我留下的執念，那你應該最明白，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趙軒的聲音平靜而有力，“過去的我，選擇了逃跑。但現在的我，選擇面對。”
“我已經……不再逃避了。”
黑袍人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構成他身體的黑暗能量變得極不穩定，一絲絲黑氣開始從他身上逸散，被虛空裂隙吸走。
他存在的意義，就是對趙軒逃避行為的“糾正”和“懲罰”。
可現在，當趙軒本人選擇不再逃避時，他這個“執念”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面對……？”黑袍人喃喃自語，他眼中的冰冷和死寂開始一點點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迷茫，和一絲解脫。
他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化作點點黑色的光華，如同飛舞的螢火蟲，逐漸消散在空中。
“也許……你是對的……”
隨著這聲幾不可聞的嘆息，最後一絲光華也融入了虛空之中。
狂暴的能量平息了，咆哮的亡靈化作了飛灰，顫抖的大地恢復了寧靜。
整個彼岸夾縫，死寂得可怕。
一陣微風拂過，柳輕煙的身影悄然出現在不遠處，她靜靜地看著趙軒，清澈的眼眸中帶著一絲欣慰。
“你終于，走出了自己的陰影。”
趙軒沒有回頭，他只是長長地、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仿佛要將前世今生所有的沉重都一並吐出。
他抬起頭，望向前方。
破碎的戰場在他身後延伸，象征著一段過往的徹底終結。
而在他的面前，那曾經被執念和仇恨所遮蔽的彼岸盡頭，此刻顯露出了它真正的模樣。
那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濃霧，灰白色的霧氣翻涌不休，遮蔽了一切，仿佛將世界隔絕成了兩端。
霧氣之中，隱約有光影閃爍，似乎藏著無數的可能與未知。
那里，是通往彼岸核心的必經之路，也是一條……通往全新命運的路徑。
趙軒的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而深邃，他邁開腳步，朝著那片未知的迷霧，一步步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