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入喉,辛辣的暖流自食道一路燒灼至胃腑,那股久違的、純粹屬于五谷的醇香,仿佛一柄鑰匙,瞬間開啟了趙軒塵封在靈魂最深處的記憶。
他不再是那個俯瞰萬界、與混沌對弈的至高存在,只是一個風塵僕僕,重歸故里的江湖客。
夕陽的余暉將牛家村染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炊煙裊裊,犬吠雞鳴,孩童的追逐嬉鬧聲與小販的吆喝聲交織成一曲最質樸的人間煙火。
趙軒貪婪地呼吸著這夾雜著泥土、草木與飯菜香味的空氣,感受著那股曾被他視為渺小,如今卻無比珍貴的“紅塵氣”。
這才是他旅程的起點,是他一切追求的源頭。
那時候,他想要的,不過是在這刀光劍影的江湖里,快意恩仇,活得像一個真正的“俠”。
他拎著酒壺,緩步走在村里的黃土路上。
路邊的孩童見他衣著普通,氣質卻卓爾不凡,都好奇地投來目光。
趙軒報以溫和一笑,那笑容純粹而干淨,不帶絲毫威壓,仿佛鄰家歸來的兄長。
然而,這片刻的寧靜,注定不會長久。
“砰!”
一聲巨響,伴隨著瓷器碎裂的清脆聲,從不遠處的村口茶寮傳來。
緊接著,便是一陣囂張的喝罵與女子的尖叫。
“老東西,給臉不要臉!讓你把女兒嫁給我家少主,是你們郭家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今天你要是再不答應,我就砸了你這破茶館!”
趙軒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他循聲望去,只見幾名身著黑衣、腰挎長刀的精壯漢子,正圍著一個簡陋的茶寮。
為首的是一個滿臉橫肉的刀疤臉,正一腳踹翻了一張桌子,對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和一個護在身前的少女怒目而視。
周圍的村民遠遠地圍觀著,卻無一人敢上前,臉上滿是畏懼與同情。
“你們……你們鐵掌幫欺人太甚!”那少女約莫十六七歲,梳著雙丫髻,面容清秀,此刻卻杏目圓睜,毫無懼色地擋在老者身前,“我爹是不會答應的!你們死了這條心吧!”
“喲呵,小辣椒夠勁兒!”刀疤臉淫邪一笑,“少主就喜歡你這樣的!等把你綁回去,看你還嘴硬不硬!兄弟們,給我上!把這小妞帶走,老東西要是敢攔,打斷他的腿!”
“是,狼哥!”
幾個漢子獰笑著逼近,那老者急得老淚縱橫,死死拉住女兒的手臂,嘶聲喊道︰“翠兒,快跑!爹跟他們拼了!”
“爹!”少女眼中泛起水光,卻倔強地不肯退後一步。
眼看一場悲劇就要發生,圍觀的村民們有的不忍地閉上了眼,有的則暗自嘆息。
這鐵掌幫是附近新崛起的霸道勢力,行事狠辣,幫主據說一身鐵砂掌功夫出神入化,尋常百姓誰敢招惹?
就在那幾個黑衣漢子的手即將觸踫到少女的衣袖時,一道平淡的聲音悠然響起。
“幾位,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這江湖規矩,如今已經這麼不堪了嗎?”
眾人聞聲望去,只見一個身穿布衣的年輕人,正拎著酒壺,不緊不慢地走來。
他面容俊朗,神色平靜,仿佛只是個路過的書生,完全沒把眼前這劍拔弩張的氣氛放在眼里。
刀疤臉,也就是那“狼哥”,眯起眼楮打量著趙軒,見他身上毫無高手的氣勢,不由嗤笑道︰“哪來的窮酸小子,也敢管我們鐵掌幫的閑事?活膩歪了?”
趙軒沒有理會他,只是將目光投向那對父女,溫聲道︰“老丈,姑娘,別怕。”
這簡單的四個字,仿佛帶著一股奇特的魔力,讓那驚惶無措的老者和少女瞬間感到了一絲心安。
“小子,你找死!”狼哥見自己被無視,勃然大怒,大手一揮,“給我廢了他!”
一名黑衣漢子獰笑一聲,當先沖出,一記勢大力沉的黑虎掏心,直取趙軒胸口。
這一拳虎虎生風,顯然是練過外家功夫的好手。
圍觀的村民發出一陣驚呼,那名叫翠兒的少女也緊張地攥緊了拳頭。
然而,趙軒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甚至連手中的酒壺都沒有放下。
就在那拳頭即將及身的剎那,他動了。
他的動作並不快,甚至可以說是緩慢。
他只是隨意地抬起左手,用食指和中指輕輕一夾。
“ !”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
那勢如奔雷的拳頭,竟被他兩根手指穩穩地夾住,再也無法寸進分毫!
出拳的漢子臉色劇變,只感覺自己的拳頭像是被兩座鐵山夾住,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道順著指尖傳來,讓他半邊身子都麻了。
他想抽回手,卻發現自己的拳頭仿佛長在了對方指間,紋絲不動。
“力道不錯,可惜,空有蠻力,毫無章法。”趙軒淡淡評價,隨即手指微微一用力。
“啊——!”
淒厲的慘叫聲劃破了牛家村的寧靜。
那漢子只覺得自己的指骨仿佛要被碾碎一般,劇痛攻心,瞬間跪倒在地,冷汗如雨。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所有人都驚呆了。
狼哥臉上的獰笑僵住了,其余幾個準備上前的漢子也停下了腳步,眼中滿是驚駭。
他們看得分明,那年輕人自始至終神情淡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起上!”狼哥又驚又怒,猛地抽出腰間長刀,厲聲喝道。
他看得出,今天踫上硬茬子了!
剩下的三名漢子對視一眼,紛紛拔刀,呈品字形將趙軒包圍。
雪亮的刀光在夕陽下閃爍,殺氣瞬間彌漫開來。
“小子,報上名來!我鐵掌幫刀下,不斬無名之鬼!”狼哥色厲內荏地吼道。
趙軒仰頭喝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液順著嘴角滑落,他毫不在意地用袖子一抹,笑道︰“一個無名小卒罷了。倒是你們,這鐵掌幫,我似乎有些印象,卻又覺得陌生得很。”
他的確覺得陌生。
他記憶中的鐵掌幫,雖非名門正派,但幫主裘千仞也算是一代梟雄,斷不至于讓手下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是時間改變了一切,還是其中另有隱情?
“少廢話!殺!”
狼哥不再猶豫,一刀當頭劈下,刀風凌厲,直取趙軒天靈蓋。
另外兩人也從左右兩翼同時攻來,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三柄長刀,織成一張死亡之網。
然而,身處網中的趙軒,卻如同閑庭信步。
他沒有用那足以崩碎星辰的混沌之力,甚至沒有動用一絲一毫的內力。
他所用的,僅僅是當年初入江湖時,憑借“快速學習”金手指,從無數武學秘籍中融會貫通的,最純粹的武技。
只見他身形微晃,仿佛一道飄忽不定的影子,輕易地從刀網的縫隙中穿過。
他的腳步不大,卻總能以最精妙的角度,出現在敵人最意想不到的位置。
“太慢了。”
他輕聲低語,身影一閃,出現在左側那名漢子的身側。
那漢子只覺眼前一花,隨即手腕一麻,長刀便已脫手飛出。
趙軒的指尖如同蜻蜓點水,在他胸口幾處大穴上迅速拂過,那漢子悶哼一聲,便軟軟地癱倒在地,動彈不得。
緊接著,趙軒反手一掌,不偏不倚地拍在右側漢子劈來的刀背上。
一股巧妙的震勁透刀而入,那漢子只覺虎口劇震,長刀險些脫手,身形一個踉蹌。
趙軒順勢欺身而入,一記肘擊,正中其脅下軟肋。
又一個!
轉瞬之間,場中只剩下手持長刀,滿臉驚恐的狼哥。
他看著閑散站在那里,連呼吸都沒有一絲紊亂的趙軒,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這哪里是窮酸小子,這分明是一個深不可測的武學宗師!
“你……你到底是誰?”狼哥的聲音都在顫抖。
趙軒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那眼神平靜如水,卻讓狼哥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頭遠古凶獸盯住,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在收縮。
恐懼壓倒了理智。
“我跟你拼了!”狼哥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將全身力氣都灌注在長刀之上,施展出壓箱底的絕技,一式“力劈華山”,帶著決死的氣勢,狠狠劈向趙軒。
面對這垂死掙扎的一擊,趙軒終于放下了手中的酒壺。
他伸出右手,不閃不避,迎著那鋒利的刀刃,張開五指,輕輕一抓。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變慢了。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趙軒的手掌精準無誤地抓住了那柄劈下的長刀。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沒有氣勁的踫撞,那鋒利的刀刃,距離他的掌心不過一寸,卻再也無法落下。
他的手,仿佛是這世間最堅固的屏障。
狼哥的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他用盡了吃奶的力氣,可那柄刀就像是被焊死在半空中,動彈不得。
“鐵掌幫的功夫,不該是這樣的。”趙軒看著他,緩緩開口,“掌法不練,卻專精刀法,還如此粗劣不堪。你們的幫主,不是裘千仞嗎?”
“裘……裘千仞?”狼哥一臉茫然,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鄙夷與狠厲,“你說的是那個早就被我們幫主打敗,像條狗一樣被趕出鐵掌幫的老廢物?小子,你惹錯人了!我們現任幫主,乃是‘血手人屠’秦霸天!你敢傷我,幫主他老人家定會將你碎尸萬段!”
趙軒的眼中,終于閃過一絲冰冷的寒芒。
原來如此。
時過境遷,不僅物是人非,連這江湖的格局,都已面目全非。
他五指猛地一收。
“ 嚓!”
精鋼打造的長刀,在他手中,竟如同麻花一般被生生捏斷!
狼哥駭得魂飛魄散,轉身就想跑。
可他剛一轉身,便感覺後頸一緊,整個人被提了起來。
趙軒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回去告訴你們那個叫秦霸天的幫主,牛家村,我保了。讓他洗干淨脖子,在鐵掌峰上等我。”
話音落下,他手臂一甩,那狼哥如同一個破麻袋般被扔出十幾丈遠,重重摔在地上,哀嚎著昏死過去。
整個村口,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用看神仙一般的目光,敬畏地看著這個布衣青年。
趙軒卻仿佛沒事人一樣,彎腰撿起自己的酒壺,走到那對依舊處在震驚中的父女面前,溫和一笑。
“老丈,驚著了吧?”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被砸得亂七八糟的茶寮,繼續道,“茶是喝不成了,不知……可還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