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風徹底停了，檐角的鐵馬不再叮咚作響，只余下廊下那盞紅燈籠，
穩穩地懸在暮色里。橘色的光透過糊著細紗的窗紙漫進來，
在青石板地上洇開一團暖黃的圓，將案上的茶盞碟里剩下的金橘皮都籠在溫柔的光暈里。
林天執著茶盞的手指微微摩挲著青瓷的紋路，目光落在對面的人身上。
她正垂著眼喝茶，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睫毛尖上像沾了些細碎的光，隨著呼吸輕輕顫動像停了只小憩的蝶。
屋里靜得能听見彼此的呼吸，還有茶壺里余燼偶爾爆出的輕響。
其實他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在這寂靜里顯得格外清晰，像投入湖面的一顆石子，“我來的時候，也很怕你不在。
話音落時，她喝茶的動作頓住了。握著茶盞的手指緊了緊，隨即緩緩抬起眼。
燈籠的光恰好落在她眸子里，亮得像揉碎了星子，連帶著瞳仁里他的影子，都染上了一層暖融融的紅。
她望了他片刻才輕聲說我一直在尾音里裹著點微不可聞的顫，像被風吹動的蛛絲，輕輕撩過心尖。
林天忽然笑了，舉起杯將剩下的茶一飲而盡。茶湯滑過喉嚨時，
竟品出幾分意料之外的甜。是碧螺春特有的清甘，混著方才她遞來的金橘的酸甜，在舌尖打著轉，慢慢往心里淌，釀成了一汪蜜。
他望著她，見她也慢慢彎起了眉眼，嘴角的弧度像新月落進了眼底。
方才被他撞見時泛起的耳尖紅還沒褪盡，透著點羞怯的粉，可眼神里的局促卻散了多了些坦然的光亮，像冰雪初融的溪澗。
“再續點茶？”她輕聲問，伸手去夠案邊的茶壺，壺身還溫著。
“好。”林天點頭，看著她提起壺，琥珀色的茶湯注進空盞，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輪廓，卻讓那團暖黃的光更顯真切。
夜還長得很，窗外的月色正慢慢爬上來，案上的茶還能一續再續。這樣的時刻，原該像品這杯碧螺春一樣，小口啜飲，讓滋味在舌尖慢慢暈開。
林天望著她重新端起茶盞的模樣，忽然想起後院新摘的桂花。清晨去折枝時，指尖還沾著清冽的香，
若是明天帶些來，讓她腌進蜜里，或是直接撒在新沏的茶里，
他想著，看她抿茶時眼里的笑意，或許這暖夜，還能再添幾分甜香。
風又起了些，卻不再是先前的急勁，只是輕輕掀動窗紗，讓那團暖黃的光在地上晃了晃，像在無聲地應和著這漸深的夜。
第二日午後，林天果然提著半籃桂花來了。
新摘的桂花還帶著晨露，金黃金黃的一小朵擠著一小朵，簌簌落在竹籃的縫隙里。他剛走到院門口，就見她正蹲在廊下翻曬藥材，竹匾里攤著的陳皮泛著深褐的光，混著空氣中若有似無的藥香，倒和這秋陽里的桂花香莫名合襯。
“這是後院剛開的，”他把竹籃遞過去，指尖不小心蹭到她接籃子的手，兩人都頓了頓，又各自移開目光，“想著……或許能添點味道。”
她低頭看著籃子里的桂花，鼻尖動了動，忽然笑了︰“正好前幾日釀了新蜜，該派上用場了。”
傍晚時分，屋里果然飄起了桂花的甜香。她用新蜜腌了小半碗桂花，又取了今年的新茶，沸水一沖，先是碧螺春的清香漫出來，接著便是桂花的甜，像把整個秋天的暖都揉進了茶盞里。
燈籠又掛上了，還是昨日那盞。光透過窗紙落在地上，依舊是團暖黃的圓，只是案上多了碟桂花糕，是她下午趁著曬藥的間隙蒸的，糯米粉里摻了桂花碎，咬一口，軟糯里裹著清甜。
“比昨日的金橘更甜些。”林天咬著糕點說。
她正用銀簪挑著茶沫，聞言抬眼，睫毛上沾的光像是比昨日更亮了些︰“桂花本就比金橘甜。”
他望著她耳尖那點若隱若現的紅，忽然想起昨夜她那句“我一直在”。原來有些話，真的像茶底的回甘，當時只覺清淺，回味起來卻愈發綿長。
風偶爾掠過窗欞，帶著院外的桂花香鑽進來，和屋里的茶香纏在一起。燈籠在風里輕輕晃了晃，地上的暖黃也跟著漾開漣漪，像把兩人的影子都融在了一處。
明天……”林天剛開口，又頓住了她抬眸看他，眼里盛著的光比燈籠更亮︰“明天我要去後山采些野菊，你若來，正好能趕上喝野菊茶。
他笑起來，把杯里的桂花茶喝了大半︰“好啊，我早些來，幫你背竹簍。”
夜還像昨夜那樣長，只是茶盞里的甜香更濃了些。他望著她低頭續茶的側影，
忽然覺得，往後的日子，或許該像這樣，一天添一種味道，慢慢把這暖黃的光，釀成更長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