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進窗欞時,林天正看著桌上那碟金橘出神。黃澄澄的果子被燈光鍍了層暖光,像極了方才她遞過來時,指尖不經意擦過他掌心的溫度。
方才她把金橘往他面前推了推,指尖沾著點洗果子時沒擦干的水,涼絲絲的,卻讓他心跳漏了半拍。他當時只顧著說多謝,指尖懸在半空,終究沒敢再踫。
此刻接過來,指尖沒再觸到她的溫度,心里卻比剛才更暖了些。
他把金橘放進嘴里,薄皮咬破的瞬間,甜酸的滋味漫開來時,忽然听見她輕聲說其實你能來,我很高興。
林天的咀嚼動作頓住了窗外的燈籠不知被什麼風撩了一下,竹骨晃了晃,燭火猛地亮了亮,把她垂著的側臉照得分明。耳尖那點紅像浸了胭脂,
在暖黃的光里跳脫出來,比碟子里的金橘還要惹眼。他嘴里的金橘差點沒拿穩,果肉的酸甜順著喉嚨往下滑,卻壓不住耳根泛起的熱。
他望著她,見她飛快地轉開視線去看窗外,長睫毛在眼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
顫得像受驚的蝶方才遞果子時的從容仿佛是錯覺,此刻倒像個被戳破心事的孩子。
原來不止他覺得此刻安穩方才踏進門時,他還在忐忑。窗外的秋風卷著落葉打旋,他攥著傘柄站在門廊下,听著屋里傳來的瓷器輕踫聲,
竟有些怕自己的到來擾了這份寧靜。可現在,她這句話像顆投入溫水的糖,慢慢化開來,甜意順著四肢百骸淌。
他慢慢嚼著金橘,听著窗外漸起的風聲,卷著遠處人家的笑語飄過來,忽然覺得這秋夜是真的暖。
她在眼前,茶在杯中,青瓷碗里的茶湯還冒著熱氣,氤氳了她的眉眼。
連那句沒說出口的“我擔心你”擔心她一個人守著這空蕩蕩的院子,擔心她被這秋夜的涼浸透似乎都化作了舌尖的甜,悄悄落進了心里。
她大約是察覺到他的目光,抬手攏了攏耳邊的碎發,指尖劃過耳尖時,
像是被那點熱燙到,又飛快地收了回去。桌上的茶水漸漸涼了,她卻沒提添水的事,他也沒催。
這樣的時刻,原是該慢慢品的。林天又拿起一顆金橘,這次沒急著吃,只是放在掌心轉著。燈光落在兩人之間的空隙里,安靜得能听見彼此的呼吸,
混著窗外的風聲,像首沒譜的曲子。他想,或許該再坐一會兒,等那碟金橘吃完,等燈籠里的燭火再亮些,等她願意再抬眼時,說一句“我也是”。
燭火又晃了晃,把她落在桌沿的影子拉長些。她望著窗外的燈籠,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微涼的杯壁,聲音輕得像被風卷走的棉絮︰“這燈籠還是前幾日鎮上趕集買的,說是防風,倒也經不起今晚這陣風。”
林天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紅燈籠在風里輕輕打著轉,穗子掃過窗欞,發出細碎的聲響。“風大了些,”他應道,喉間還留著金橘的余味,“不過屋里暖和。”
她指尖一頓,沒回頭,卻輕輕“嗯”了一聲。
桌上的茶盞漸漸涼透,林天見她面前那杯也沒動過,便起身想去添些熱水。剛站起,就見她也跟著抬頭,目光撞在一起時,兩人都頓了頓。
“我來吧她先開了口,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慌,起身時帶倒了椅腳,
發出“吱呀”一聲輕響。她慌忙扶住椅子,耳尖的紅又深了些,轉身往廚房去時,腳步都快了半分。
林天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嘴角忍不住微微揚起。方才她遞金橘時的坦然,此刻倒成了易碎的瓷,踫一下就泛起漣漪。
廚房傳來水壺燒開的哨音,混著她輕手輕腳找茶葉的動靜。
他重新坐下,拿起碟子里最後一顆金橘,果皮上還留著淺淺的指痕,是她洗果子時捏出來的。
水開的哨音停了,接著是瓷器注水的輕響。不多時,她端著兩杯熱茶回來,杯沿冒著白汽,把她的眉眼燻得有些模糊。
剛泡的碧螺春她把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指尖離他的手只有寸許溫著喝驅驅寒。
這次林天沒躲,指尖接過杯子時,故意慢了半分。溫熱的杯壁隔著薄瓷傳來暖意,與她指尖的微涼輕輕踫了一下,像春風拂過湖面,漾開一圈細浪。
她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指尖捏著自己的杯耳,低頭小口啜茶。熱氣漫過她的臉頰,把那點紅從耳尖暈到了鬢角。
窗外的風漸漸歇了,燈籠穩穩地懸著,光透過窗紙,在地上投下團暖黃的圓。林天喝著茶,看她垂著眼睫,長而密的睫毛上像沾了細碎的光。
其實他忽然開口,聲音在安靜的屋里顯得格外清晰我來的時候,也很怕你不在。
她喝茶的動作停了,抬起眼,眸子里盛著燈籠的光,亮得像落了星子。“我一直听她輕聲說,尾音帶著點微不可聞的顫。
林天笑了,把杯里的茶一飲而盡。茶是甜的,帶著碧螺春特有的清香,混著方才金橘的酸甜,在心里釀成了蜜。
他望著她見她也慢慢笑起來眉眼彎成了月牙耳尖的紅還沒褪卻比剛才從容了許多。
夜還長,茶還能續,這樣的時刻,原該慢慢品的。他想,或許明天該帶些新摘的桂花來,讓這暖夜,再添點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