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趙天霸從軍營歸來,見妻子神色有異,再三追問之下,方才得知此事。
這個在戰場上面對千軍萬馬都不曾變色的漢子,此刻卻氣得渾身發抖,佩刀在鞘中嗡嗡作響。
“夫人可認得那人模樣?”
李婉清垂淚道︰
“听旁人喚他……鄭公子。”
隨後,又詳細的將其容貌描述與他听。
“鄭?”
趙天霸臉色驟變,心中已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在梁州城,姓鄭且能如此囂張跋扈的,恐怕只有那一家了。
梁州城城主鄭元魁,其小兒子鄭文昌是出了名的紈褲,平日里仗著父親的權勢,在城中橫行霸道、無惡不作。
他猛地起身,鎧甲都來不及換就要出門。
“夫君!不要!”
李婉清死死拽住他的臂甲,
“那人畢竟是……”
她欲言又止,心中明白,與城主之子作對,無疑是以卵擊石,後果不堪設想。
“城主之子又如何?”
趙天霸目眥欲裂,
“動我妻者,便是天王老子,我也定要讓他血債血償!”
“將軍三思啊!”
就在這時,聞訊趕來的親兵跪了一地,齊聲勸阻。
他們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一旦沖動行事,必將招來滅頂之災。
為首的百夫長叩首道︰
“鄭家在梁州經營數代,根基深厚,連總兵大人見了,都要禮讓三分。您這一去,怕是……怕是會惹下大禍啊!”
在這梁州之地,城主作為一州之主,權勢滔天,掌控著梁州的軍政大權,本該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
然而,近年來,局勢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如今,城主雖然仍名義上是一州之主,但實際上,他的權力已經大不如前。
這要從大夏建國之初說起,當年,太祖皇帝為穩固江山,將天下劃分為九州。
除豫州作為京畿重地由皇室直接統轄外,其余八州則分封給開國功勛最為卓著的八位異姓諸侯王,以酬其從龍之功,並鎮守四方疆土。
這些諸侯王享有世襲罔替之權,其子孫後代可世代承襲城主之位,統轄一方。
然而,太祖皇帝深諳前朝藩鎮割據之禍,故在分封之時便設下制衡之策——
每州除世襲城主外,另設執政官一職,由朝廷直接委派,總攬民政、財政及司法大權,以防諸侯王坐大。
盡管如此,城主仍為一方封疆大吏,不僅擁有官員舉薦、地方政令的參與權,更掌握州內駐軍的指揮權。
因此,作為軍事統帥的州總兵,傳統上多由城主舉薦親信擔任,以確保軍政協調,共治一方。
然而,歷經千年風雲變幻,大夏國運幾經起伏,八州格局亦隨之更迭。
昔日開國時顯赫無比的八家異姓王後裔,如今大多門庭衰落,先祖榮光已成過往。
加之歷代帝王深諳“強干弱枝”之道,通過逐步削藩、收歸兵權、派遣文官監察等手段,使得各州城主漸成虛餃,僅保留世襲名位,而總兵的任免權更是完全收歸朝廷。
時至今日,盡管總兵官階仍略低于城主,卻已實際掌控一州軍政大權,成為朝廷在地方的核心代理人。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八家世族中,唯有冀州姚氏歷經千年而根基不搖。
姚家世代經營冀州,樹大根深,朝廷雖屢次試圖滲透,但所派總兵無不與姚氏關系密切,甚至多由姚家暗中舉薦。
因此,冀州成為八州中唯一仍由世族實質掌控的州郡,朝廷政令在此往往需與姚氏協商方能推行。
如今的冀州城主姚承凱,更非尋常守成之主。
他善權謀、通軍政,一面維持對朝廷的表面恭順,一面廣布黨羽、籠絡豪強,使得姚家在冀州的掌控力尤勝歷代先祖。
朝野上下皆知,冀州雖名義上仍屬大夏國之疆土,實則已是“姚氏之冀州”。
月光透過窗欞,在趙天霸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
他握刀的手緊了又松,最終重重砸在門框上。
木屑紛飛中,這個鐵打的漢子第一次紅了眼眶。
他忽然明白,自己拼死掙來的將軍之位,在真正的權貴面前,不過是個虛無縹緲的笑話,連自己的心愛之人都無法保護。
此後數月,趙天霸如同護崽的猛虎,寸步不離地守著妻子。
可軍中公務繁忙,終究不能長久如此。
思來想去,他只得硬著頭皮去求見總兵薛楠。
那日細雨霏霏,趙天霸在總兵府外跪了整整兩個時辰。
薛楠得知事情的原委後,捋須長嘆︰
“鄭家小兒確實跋扈,但此事棘手啊……”
見趙天霸又要跪下,連忙上前扶住︰
“罷了,念在你這些年立下的軍功,本帥便親自為你走上一遭。”
三日後,總兵府內燈火通明。
薛楠特意選在演武廳設宴,款待鄭家父子二人。
酒過三巡,薛楠突然摔杯為號,十名親兵立刻持刀而入。
鄭文昌嚇得面如土色,城主鄭元魁也變了臉色。
“薛總兵這是要上演鴻門宴?”
他端起酒盞輕抿,喉結滾動間已將怒意咽下——到底是歷經千年的世家大族,即便刀架在脖子上,體面功夫也要做足。
“鄭大人,您多慮了。”
薛楠撫摸著案上的橫刀,似笑非笑道︰
“本帥近日听聞一樁荒唐事,說是令郎當街調戲軍官家眷?”
鄭元魁眉梢微動︰
“哦?竟有此事?”
他側首睨向鄭文昌,見兒子眼神閃爍,額角已滲出細汗,心下頓時了然。
但到底是久居上位的封疆大吏,他不動聲色地抿了口茶︰
“不知牽涉的是哪位將軍?”
“七品守備趙天霸。”
薛楠話音方落,鄭元魁袖中緊繃的手指便悄然松了三分。
身為梁州城城主,趙天霸的名號他倒也听過,畢竟在梁州,那個賣草鞋起家的寒門將領,算得上是寒門貴子的典範了。
雖說他在軍中有些名聲,但在這梁州地界,這等人物連他鄭家的門檻都摸不著。
茶盞輕輕落案,鄭元魁撢了撢蟒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語氣里帶著居高臨下的寬容︰
“小兒酒後失態,讓總兵大人見笑了。本王回府後定當嚴加管教。”
他說著瞥了眼兒子,目光如刀,卻不是為了懲戒,而是惱其行事不夠周密。
“管教?”
薛楠突然拍案而起,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
“若有人當街輕薄你鄭家女眷,你待如何?!”
鄭元魁端坐如松,他緩緩抬眸,聲音里帶著久居高位的威壓︰
“怎麼?薛總兵要為了個寒門將領,與本王為敵?”
薛楠見鄭元魁神色倨傲,心知若不給趙天霸一個身份,難以壓服此人。
他冷笑一聲,突然俯身逼近︰
“鄭大人,本帥與趙將軍雖無師徒之名分,但這些年來也沒少指點武藝、傳授兵法,倒也算得上有師徒之實了。”
他刻意壓低的聲音里帶著鐵血之氣,隨即又提高聲調︰
“更何況,近日朝中正嚴查邊鎮吏治,若此事傳到皇室耳中,怕是……”
鄭元魁瞳孔微縮,他太清楚這話的分量了。
皇室本就對他們八位異姓王頗有芥蒂,若是再讓其抓住把柄,後果怕是有些嚴重。
僵持片刻後,他突然輕笑一聲,轉頭對一旁的鄭文昌厲喝︰
“孽障!還不跪下!”
這一聲怒喝,看似是教訓自己的兒子,實則是給自己找了個台階。
最終,在刀光劍影的見證下,鄭文昌不得不當眾立下血誓︰
若再騷擾趙家女眷,甘受軍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