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信號徹底消失在海拔兩千三百米的位置,最後一格微弱的藍光掙扎著閃爍兩下,像被掐滅的煙頭,徹底融入了鉛灰色的霧里。我裹緊沖鋒衣,指節因為用力攥著登山杖而泛白,杖尖戳進積雪的聲音在死寂的山林里格外刺耳,每一步都像踩在繃緊的棉線上。
“小林,你確定地圖沒拿反?”老周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明顯的顫抖,他的護目鏡上結了層薄霜,看不清表情,但我能看見他不斷搓著手的動作。我們三個是上周在戶外論壇約好的“搭子”,老周五十多歲,自稱爬過三次四姑娘山,是我們里的“老手”;還有個剛畢業的小姑娘叫甦曉,此刻正縮著脖子,把臉埋在圍巾里,只露出一雙通紅的眼楮,死死跟著我。
“沒錯,”我掏出防水袋里的紙質地圖,借著頭頂探照燈的光確認,“標注說霧 嶺的山頂露營點就在前面,穿過這片霧 林就到了。”話雖這麼說,心里卻沒底——出發前查的天氣預報明明是晴天,可我們從昨天下午開始就被濃霧裹著,能見度不足五米,周圍的霧 樹像一個個站著的人,枝椏上的冰掛在燈光下泛著冷光,仔細看竟像是凝固的眼淚。
甦曉突然“啊”了一聲,聲音里帶著哭腔。我和老周同時回頭,只見她指著一棵特別粗的霧 樹,嘴唇哆嗦著說︰“那、那樹上……有東西。”
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心髒猛地一沉。那棵樹的樹干上,竟掛著一件褪色的紅色沖鋒衣,衣角被風吹得輕輕晃著,像一面破旗。更詭異的是,沖鋒衣的領口處,纏著一圈灰白色的頭發,不是散落在地上,而是像有人故意繞在上面,發絲上還結著冰碴,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別慌,可能是以前登山的人落下的。”老周強作鎮定地說,可他的腳步卻往後退了半步。我走近那棵樹,伸手想踫一下沖鋒衣,指尖剛踫到布料,就覺得一股寒氣順著指尖往上竄,不是雪天的冷,是那種鑽進骨頭縫里的陰寒。沖鋒衣的口袋里鼓鼓囊囊的,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拉開了拉鏈——里面竟裝著一部老式的翻蓋手機,屏幕碎了,但機身卻很干淨,不像在雪地里埋了很久的樣子。
“這手機……”老周湊過來,看清手機的牌子後臉色驟變,“我十年前見過這款,早就停產了。而且你看,它的電量燈還亮著。”
我按了一下開機鍵,屏幕竟真的亮了起來,背景是一張合影,照片里有兩個穿沖鋒衣的人,一男一女,站在霧 嶺的山腳下,背後的天空是晴朗的藍色。可當我想滑動屏幕看更多內容時,手機突然黑屏,屏幕上凝結出一層薄冰,冰面上竟慢慢映出一張臉——不是我的,也不是老周和甦曉的,是一張女人的臉,臉色蒼白,眼楮很大,嘴角卻向上咧著,像是在笑。
“扔了它!快扔了它!”甦曉尖叫著後退,差點摔倒。我手忙腳亂地把手機扔在雪地里,那手機落地的瞬間,周圍的霧突然濃了起來,探照燈的光只能照到眼前一米的地方,耳邊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歌聲,是首很老的民謠,調子慢悠悠的,卻讓人頭皮發麻。
“走!趕緊離開這兒!”老周拉起甦曉,我也顧不上那棵樹和手機,轉身就往前面的霧 林走。可走了沒幾分鐘,我就發現不對勁——我們又回到了那棵掛著沖鋒衣的樹前,紅色的布料在霧里晃著,像是在等著我們。
“怎麼會這樣?”我看著地圖,手指在上面劃過,“我們明明是往山頂走的,怎麼會繞回來?”
“是鬼打牆。”甦曉的聲音帶著哭腔,她蹲在地上,雙手抱著頭,“我奶奶以前說過,在山里遇到不干淨的東西,就會被纏住,走不出去。”
老周蹲下來,拍了拍甦曉的肩膀,剛想說話,突然指著我的身後,眼楮瞪得溜圓︰“那、那是什麼?”
我猛地回頭,只見濃霧里慢慢走出一個人影,穿著和樹上那件一樣的紅色沖鋒衣,頭發很長,披在肩上,看不清臉。她走得很慢,腳步踩在雪地上沒有聲音,就像飄過來的一樣。我握緊登山杖,心跳得像要炸開,老周也站了起來,手里拿著一把多功能軍刀,手背上的青筋都爆起來了。
“你是誰?”我大聲問,聲音在霧里擴散開,卻沒有回音。那個人影停在離我們十米遠的地方,突然抬起頭,我終于看清了她的臉——和手機屏幕上那張臉一模一樣,臉色蒼白,嘴角咧著詭異的笑,眼楮里沒有瞳孔,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霧。
甦曉嚇得暈了過去,老周大喊一聲,舉著軍刀就沖了過去。可就在他快要踫到那個人影的時候,人影突然消失了,像被霧吸走了一樣。老周收不住腳,摔在雪地上,軍刀掉在一邊。我趕緊跑過去扶他,剛踫到他的胳膊,就听見頭頂傳來一陣“ 嚓”聲,抬頭一看,那棵掛著沖鋒衣的霧 樹,樹枝竟慢慢彎了下來,像一只手,朝著我們抓過來。
“快跑!”我拉起老周,又背起暈倒的甦曉,拼命往前跑。樹枝擦著我的後背過去,冰碴子刮破了沖鋒衣,後背傳來一陣刺痛。耳邊的歌聲越來越響,還有女人的笑聲,混在一起,像無數根針,扎進我的耳朵里。
不知道跑了多久,腳下突然一空,我和老周、甦曉一起摔進了一個雪坑里。雪很深,沒到了我的胸口,我掙扎著想要爬出去,卻發現雪坑里凍著一具尸體——穿著藍色的沖鋒衣,雙手環抱著膝蓋,臉埋在膝蓋里,頭發是灰白色的,和那棵樹上纏著的頭發一模一樣。
老周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他指著那具尸體的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這、這是……老鄭!我十年前一起登山的隊友,他當年就是在霧 嶺失蹤的!”
我愣住了,十年前失蹤的人,尸體怎麼會凍在這個雪坑里,而且看起來像是剛死沒多久?就在這時,甦曉醒了過來,她睜開眼楮,看到那具尸體,突然尖叫起來︰“是她!是那個女人!她剛才在我耳邊說,要我們陪她……”
甦曉的話還沒說完,雪坑上方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我們抬頭一看,只見那個穿紅色沖鋒衣的女人站在坑邊,手里拿著一根登山杖,正低頭看著我們。她的嘴角咧得更大了,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聲音像冰碴子一樣︰“你們終于來了,我等了十年,終于有人來陪我了。”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纏著我們?”我大聲問,心里卻越來越怕。
女人笑了起來,笑聲在雪坑里回蕩︰“我叫林薇,十年前和我男朋友來霧 嶺登山,遇到了暴風雪,我們迷路了。他為了找路,把最後一點食物和水留給了我,然後就再也沒回來。我等了他三天,最後凍僵在這棵樹下面。後來有人發現了我的尸體,卻把我男朋友的尸體扔在了這個雪坑里,還拿走了我們的手機和背包……”
我突然想起了那部老式手機,還有老周剛才的反應,心里猛地一沉︰“老周,你十年前是不是也來過霧 嶺?”
老周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後退了一步,差點摔倒在雪坑里︰“是、是我。當年我和老鄭還有另外兩個人來登山,遇到了林薇的男朋友,他已經凍得快不行了,手里還拿著手機,說要去找他女朋友。我們想讓他帶我們出去,他不肯,我們就……就搶了他的手機,把他推下了雪坑……”
“所以你一直知道霧 嶺有問題,卻還約我們來這里?”我看著老周,心里又氣又怕。
老周低著頭,聲音里帶著哭腔︰“我這些年一直做噩夢,夢見林薇和她男朋友來找我。我以為再來一次,把當年的事說出來,就能贖罪……可我沒想到,她真的在這里等著我。”
林薇的身影慢慢變得透明,她看著老周,眼楮里流出了冰淚︰“我不是要你們的命,我只是想找到我男朋友的尸體,把他和我埋在一起。還有,把我的手機還給我,里面有我們最後一張合影……”
我想起了被我扔在雪地里的手機,趕緊對老周說︰“快,我們去把手機找回來!”
老周點點頭,我們互相攙扶著,從雪坑里爬了出去。霧已經散了一些,能見度提高了不少。我們順著剛才的路往回走,很快就找到了那部手機,它還躺在雪地里,屏幕亮著,背景還是那張合影。
我撿起手機,遞給林薇的身影︰“給你,你的手機。”
林薇接過手機,手指在屏幕上輕輕劃過,臉上露出了一絲溫柔的笑容︰“謝謝你們。我男朋友的尸體就在那個雪坑里,你們能幫我把他挖出來,埋在那棵樹下面嗎?”
我們點點頭,回到雪坑邊,用登山杖和手挖雪。雪很硬,我們挖了半個多小時,才把老鄭的尸體挖出來。他的身體已經凍得僵硬,手里還緊緊攥著一塊玉佩,上面刻著一個“薇”字。
我們把老鄭的尸體抬到那棵霧 樹下,又在旁邊挖了一個坑,把林薇的“尸體”——其實就是那件紅色沖鋒衣和她的頭發——埋了進去。然後我們把手機放在兩個墳堆中間,對著墳堆深深鞠了一躬。
就在這時,天空突然放晴了,陽光透過雲層,照在霧 嶺上,冰掛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林薇的身影在陽光下慢慢消失,只留下一陣輕柔的聲音︰“謝謝你們,我終于可以和他在一起了。”
我們三個站在原地,看著陽光灑滿山林,心里既輕松又沉重。老周嘆了口氣︰“十年了,終于解脫了。”
甦曉擦了擦眼淚,笑著說︰“原來她不是惡鬼,只是個想和男朋友團聚的女孩。”
我看著那棵霧 樹,樹枝上的冰掛慢慢融化,滴落在雪地上,像是在流淚,又像是在歡笑。手機屏幕上的合影,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晰,照片里的兩個人,笑得那麼開心。
我們收拾好東西,繼續往山頂走。這一次,沒有霧,沒有詭異的歌聲,只有陽光和清新的空氣。走到山頂露營點的時候,手機信號突然恢復了,屏幕上彈出一條新聞︰十年前在霧 嶺失蹤的登山者林薇和其男友的尸體,今日被三名登山者發現,警方已介入調查。
我看著新聞,心里一陣感慨。有時候,所謂的“恐怖”,不過是未完成的遺憾和等待。霧 嶺的山頂,再也不是傳說中詭異的地方,而是一個充滿了愛與等待的歸宿。
那天晚上,我們在山頂露營,看著滿天的星星,沒有再听到任何詭異的聲音。老周給我們講了十年前的事,他說他會去自首,為當年的錯誤負責。甦曉靠在我的肩膀上,輕聲說︰“以後再也不來這麼嚇人的地方了。”
我笑了笑,抬頭看著星星,心想︰或許有些地方,看似恐怖,其實只是在等著有人來解開它的秘密,完成它的遺憾。而霧 嶺,就是這樣一個地方。第二天清晨,我們被一陣嘈雜聲吵醒。原來是警方和救援隊伍來了,他們對我們發現尸體一事感到十分震驚,詳細詢問了事情的經過。之後我們跟隨警方下了山,配合做了筆錄。
回到城市後,這件事在戶外論壇上引起了軒然大波,很多人都對我們的經歷感到好奇和敬畏。老周也履行了他的承諾,去自首了。甦曉決定把這件事寫成一篇文章,讓更多人知道霧 嶺背後的故事。
而我,在經歷了這次生死之旅後,對戶外探險有了新的認識。我開始整理在霧 嶺拍攝的照片,當我看到那張霧 樹的照片時,發現照片里林薇的身影若隱若現,她正對著鏡頭微笑,像是在感謝我們幫她完成了心願。從那以後,霧 嶺在我心中不再是恐怖的象征,而是一段充滿愛與救贖的回憶。我知道,我還會再次踏上探險的旅程,但這一次,我會帶著對自然和生命的敬畏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