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刺堡的炊煙尚未散盡,五千虎賁軍已踏著晨霜重新整隊。
秦瓊立馬于洛水北岸,望著東方漸亮的天色 。
邙山的輪廓在薄霧中若隱若現,那道天然屏障,已被他們甩在身後。
只要過了鷹愁澗,就是徹底走出邙山了。
“叔寶,影衛探得李密已向鷹愁澗增兵三千。”
徐茂公驅馬上前,他的羽扇指向地圖上邙山埡口的標記。
“而且來的是瓦崗精銳‘黑旗營’。”
秦瓊雙手握拳,眉頭緊皺。
“黑旗營?那是當年單二哥訓練的死士。”
他突然扯下槊頭紅纓,將纓穗纏在令旗上。
“傳我將令︰前軍變後軍,改道邙山陰面!”
徐茂公手中的羽扇猛地一頓,“叔寶,你是不想與黑旗營正面交戰嗎?”
“黑旗營是單二哥的心血。”
秦瓊的聲音被邙山夜風撕得破碎,胯下坐騎不安地刨動前蹄。
“我不能毀了它。”
羽扇上的青玉墜子在徐茂公掌心輕輕晃動,映著遠處黑旗營方向明滅的燈火。
“可若是可以招降他們呢?”
他湊近秦瓊,“當時單二哥投杜伏威之時,黑旗營之中就有不少人要跟著他走。”
“是單二哥不想做的太絕。”
秦瓊望著峽谷中翻涌的霧靄,想起單雄信臨走前在演武場留下的那碗酒。
“他念著瓦崗的兄弟們,這才讓黑旗營留下了。”
“我們若是可以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徐茂公的羽扇突然指向黑旗營方向,“黑旗營未必不會跟我們走。”
夜風卷著松針掠過秦瓊的面甲,他低頭看見護心鏡里自己額角的舊傷正在發燙。
那是李密火並翟讓時,他為了保護黑旗營新兵被流箭擦過的痕跡,此刻在夜色中突突直跳。
三千黑旗營精兵的面孔在他眼前一一晃過。
張小六總在操練時偷偷給戰馬喂麥餅,神箭手任響曾用弩箭射落他盔頂的紅纓,還有那個總把單雄信畫像縫在衣襟里的老兵......
“茂公說的很有道理。”
秦瓊突然正色道︰“若是能招降黑旗營,那就是獲得了一大助力。”
他想到邙山陰面的路況,繞行至少要耽擱兩日。
對于現在的他們而言,時間就是生命。
“不錯。”
徐茂公抬起頭,看向遠方。
“若是黑旗營投效,那之後我們去勸單二哥投靠裴大帥也多了幾分底氣。”
說著他解下腰間青銅酒葫蘆 —— 那是單雄信在金堤關送他的。
“來人,把寨子里的好酒都帶來,隨我去黑旗營轅門。”
......
五千精騎踏碎正午的薄冰,馬蹄聲在鷹愁澗谷中回蕩如雷。
黑旗營的哨兵從鹿角陣縫隙望出去,驚見對面河谷突然騰起煙塵 。
虎賁軍的玄甲在日光下泛著冷光,槊頭紅纓如燎原之火。
一名老兵捏碎手中的報警竹哨,竹屑混著冷汗滴在凍硬的土地上。
“前哨寨...... 竟破了?”
他盯著河谷盡頭騰起的煙塵,那里本該是竹刺堡的方向。
不久前他們趕來此處支援之時,李密還拍著胸脯說那座用煮沸毒竹築成的堡壘能擋十萬大軍。
此刻卻看見虎賁軍的玄甲在日光下泛著冷光。
槊頭紅纓如同一道燒穿霧靄的血線,正沿著澗底狂奔而來。
老兵突然發出一聲非人的嘶吼,他連滾帶爬地沖進營地。
喉嚨里像卡著塊燒紅的烙鐵,“前哨寨破了!虎賁軍到鷹愁澗了!”
這聲呼喊如同一顆炸雷劈在正在埋鍋造飯的黑旗營中。
火頭軍手里的銅鍋 “ 當”落地,煮沸的小米粥潑在凍土里,騰起的白汽瞬間被寒風撕碎。
還有很多人擠到澗邊的了望台,努力尋找著虎賁軍的動向。
很快,他們的目光定格在那片越來越近的黑色洪流上。
五千精騎的馬蹄聲像無數面戰鼓同時擂響,震得澗邊的冰稜簌簌掉落。
正在擦拭弩機的黑旗營統領單忠突然把弩臂砸在地上,弩弦反彈的聲響驚飛了棲息的寒鴉。
“不可能!”
他的吼聲被風吹得七零八落,卻仍透著難以置信的震顫。
“竹刺堡的拒馬陣埋了三尺深,怎麼可能......”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第一聲馬嘶。
五千匹戰馬的長鳴穿透霧靄,像一把尖刀捅破了黑旗營最後的僥幸。
營地中央的將旗突然劇烈顫抖起來,旗手的手指被旗桿凍得發紫,卻仍死死攥著那面黑虎旗。
旗面上的血漬在風中泛著微光,那是單雄信當年練兵時親手染上的印記。
此刻卻在虎賁軍逼近的煙塵里,像一片即將熄滅的殘燭。
澗底的冰層突然發出 “ 嚓”的碎裂聲,不是冰川斷裂,而是虎賁軍的馬蹄已經踏上了鷹愁澗的冰橋。
黑旗營的士兵們望著那些在冰面上疾馳的身影,看見他們玄甲下擺露出的猩紅綁腿。
那是用前哨寨瓦崗軍的血染紅的布帶,在慘白的冰面上如同一道道正在蔓延的傷口。
秦瓊勒住坐騎,從身後親衛手中接過一壇烈酒。
去掉布蓋,濃烈的酒香突然穿透霧靄,傳到了不遠處的黑旗營之中。
黑旗營的鹿角陣突然騷動起來,槍林縫隙中閃過無數驚疑的面孔。
“來者何人?!”
單忠沖到垛口處,握緊長槍,對著對面大聲質問道。
還沒等到回應,其身旁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低低的驚呼。
一名虯髯老兵扔掉長矛,雙手不住地顫抖。
“秦...... 秦帥?”
這聲呼喊如投入湖面的巨石。
更多黑旗營士兵擠到陣前,都看清了來人正是秦瓊。
秦瓊一甩披風,露出腰間懸著的斷刃。
刃身上“斷金”二字已被歲月磨得模糊,卻仍能辨出單雄信刻字時的遒勁。
“是斷金刃!”
有人突然跪倒在地,甲葉踫撞的聲響在山谷里連成一片。
“當年單二哥說,見此刃如見他......”
秦瓊翻身下馬,鐵靴踩在吊橋木板上發出空洞的回響。
“黑旗營的兄弟們,單二哥投杜伏威時曾留話。”
他的聲音被澗底風聲撕碎,卻清晰地傳進每個黑旗兵耳中。
“黑旗營若遇明主,可解甲歸降,勿做無謂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