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秋日的陽光剛剛穿透薄霧,為皇城鍍上一層淺金。
陸長平的小院里,李默、趙虎、清顏三人早已等候在此。
他們的神色各異,趙虎一臉的不耐煩,清顏依舊冷若冰霜,只有李默,臉上帶著幾分疲憊與無奈。
“陸總旗,” 李默上前一步,將幾張寫滿了字的紙遞了過來,“昨夜我們三人分頭去打听了,城里茶館、酒肆,還有那些消息靈通的暗樁,都問了個遍。”
陸長平接過那幾張紙,目光掃過。
上面的內容,無非是一些街頭巷尾的捕風捉影。
有人說是鬼魅作祟,有人說是某位大能游戲人間,還有人信誓旦旦地說是某位采花賊順手牽羊。
所有的信息,雜亂無章,沒有一條能與卷宗上的線索對上。
說白了,就是一堆廢話。
“就這些?”陸長平的聲音很平靜。
李默的臉上閃過一絲難堪,他苦笑著點了點頭,“能問到的,就只有這些了。那些失竊的府邸口風都很緊,下面的家丁護院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趙虎將頭撇向一邊,顯然覺得這差事無聊透頂。
他們確實盡力了,但他們也早就說過,這種活,他們干不來。
眼下這結果,既在他們意料之中,也讓他們在新上司面前感到一陣無力與羞窘。
當然。
他們也覺得,這位總旗大人,肯定也沒查出什麼名堂。
“行吧,繼續努力,先走吧。”
陸長平將那幾張紙隨手疊好,放進懷里。
“去案發現場看看。”
三人一愣,但還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第一處案發現場,是城東張員外府。
府邸依舊被錦衣衛的封條半封著,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早已等在門口,看到陸長平亮出的令牌,連忙點頭哈腰地將他們引了進去。
失竊的密室在後院一處假山之下,陰冷潮濕。
李默三人一進去,便立刻散開,開始仔細地勘察。
李默檢查著門窗的鎖扣,試圖找到一絲一毫的撬動痕跡。
清顏則用指尖輕輕劃過牆壁與地面,感受著有無暗格或元力殘留的波動。
趙虎最為直接,他趴在地上,像只獵犬一樣,一寸一寸地嗅著,試圖從空氣中分辨出什麼特殊的氣味。
他們很認真,也很努力。
然而,半個時辰過去,三人重新聚到一起,皆是面帶頹色,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里干淨得就像是被水洗過一百遍,什麼都沒有。
他們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他們的總旗大人,想看看他有什麼發現。
然後,三人的表情,都僵住了。
只見陸長平,不知何時已經讓那管家搬來了一張太師椅,正大馬金刀地坐在密室門口,手里捧著一杯熱氣騰騰的香茗,慢悠悠地品著。
陽光透過天井灑下,照在他那張平靜的臉上,愜意得像是在自家後院曬太陽。
甚至連眼楮都是閉著的。
一股無名的怒火,瞬間從趙虎的心底“蹭”地一下冒了起來!
他那雙虎目瞪得滾圓,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幾乎就要當場發作。
李默和清顏也是一臉錯愕,隨即心中涌起一股荒謬的怒氣。
他們在這陰冷的地窖里累死累活地找線索,這位總旗大人倒好,直接坐著喝上茶了?
這是來查案的,還是來游山玩水的?
但礙于陸長平那深不可測的實力,三人終究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將這股火氣死死地壓在心里,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而此時,陸長平也發現了幾人。
一問。
知道他們沒找到什麼有效信息之後,也點了點頭。
“走,去下一家。”
陸長平喝完最後一口茶,放下茶杯,站起身來,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三人看到他如此輕松。
心中更加憤怒。
但同樣是害怕陸長平的實力,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只能點頭,靜靜的跟上。
……
第二處案發現場,城南錢主事宅。
依舊是同樣的情景,李默三人埋頭苦查,依舊是一無所獲。
而這一次,陸長平沒有喝茶。
但他正站在院子里的一棵桂花樹下,手里拿著一串剛從路邊買來的糖葫蘆,一顆一顆,吃得津津有味。
那紅彤彤的山楂裹著晶亮的糖衣,在陽光下煞是好看。
趙虎的臉已經黑得像鍋底,他感覺自己的肺都快要氣炸了。
太過分了!
這簡直是太過分了!
自己接了個吃力不討好的爛活,卻一點力不出,把他們三個當下人一樣使喚!
清顏那冰冷的臉上,也覆蓋上了一層寒霜,握著劍柄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李默更是連連苦笑,心中對這位新上司的最後一絲期待,也徹底磨滅了。
看來這位上司。
除了一身實力之外。
確實是沒有什麼其他的能耐了。
但也好,總比連實力都沒有的要好。
接下來,是第三個,第四個……
一整天下來,他們將卷宗上記載的所有案發現場,全都跑了一遍。
李默三人也跟著查了一整天,搜了一整天,除了滿身的灰塵和一肚子的窩囊氣,什麼有用的線索都沒查出來。
而在他們眼中,他們的總旗大人,陸長平,就是吃喝玩樂了一整天。
不是喝茶,就是吃點心,要麼就是靠在廊柱上閉目養神,悠閑得仿佛是在逛自家的園林。
終于,在黃昏時分,當他們站在最後一處失竊府邸的門口時,趙虎再也忍不住了。
他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崩”的一聲,徹底斷了。
“總旗大人!”
趙虎猛地轉過身,粗壯的脖子上青筋暴起,一雙虎目死死地瞪著陸長平,聲音如同壓抑了許久的火山,轟然爆發!
“我們兄弟幾個,跟著您跑了一整天,灰頭土臉,您倒好,喝茶吃點心,玩了一天!這案子,您到底還查不查了?!”
陸長平吃掉手中最後一塊桂花糕,慢條斯理地拍了拍手上的殘渣,抬起眼皮,平靜地看著他。
“誰說我沒查?我查了。”
“查了?!”
趙虎被他這風輕雲淡的態度徹底激怒,聲音又拔高了幾分,“我們三個人眼楮都快看瞎了,就沒見您挪動過一下!您倒是說說,您查什麼了?!”
陸長平的目光掃過趙虎,又看了看旁邊同樣面色不善的李默和清顏。
“那我問你們,你們查到了什麼?”
一句話,如同兜頭一盆冷水,將趙虎滿腔的怒火澆熄了大半。
他張了張嘴,臉漲成了豬肝色,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他們查到了什麼?什麼都沒查到。
“我們……”
趙虎氣勢一弱,卻依舊不服氣,梗著脖子吼道,“我們早就說了,我們不擅長查案!”
“我看出來了。”
陸長平點了點頭,他的聲音依舊平靜,但接下來的話,卻如同一柄柄淬了冰的尖刀,毫不留情地扎進了三人的心里。
“但我看你們不僅不擅t長查案,實力也不怎麼樣。”
三人的臉色,瞬間煞白。
“趙虎,”
陸長平的目光落在趙虎身上,“你擅長砍人?昨天跟王承德手下那個開竅境打,你贏了嗎?”
趙虎的身體猛地一震,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淨。
陸長平的目光又轉向清顏和李默。
“你們呢?你們擅長什麼?所以,你們就只能這樣,一輩子當個小旗,跟在別人屁股後面,挑一些別人吃剩下的,沒人要的爛任務做?然後,現在,連最基礎的听話都做不到?憑什麼?你們憑什麼呢?”
他的聲音陡然轉冷,眼神銳利如刀。
“如果是這樣,那我,就不需要你們三個做我的手下,明白了嗎?不是你們看不上我,是我現在看不上你們!”
死寂。
整個院子,死一般的寂靜。
趙虎、李默、清顏三人,如同三尊石化的雕像,僵在原地。
陸長平的話,沒有一句是罵人的髒字,卻比任何惡毒的咒罵都要傷人,都要誅心。
因為,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實。
是他們不願承認,卻又血淋淋擺在眼前的,事實。
他們就是錦衣衛里最底層的存在,干著最累的活,拿著最少的資源,被人瞧不起,被人當成炮灰。
他們不擅長動腦子,引以為傲的武力,在真正的強者面前,又顯得那麼可笑。
他們,就是一群失敗者。
而現在。
就像陸長平所說。
他們連听話都做不到。
但他們憑什麼呢?
趙虎那壯碩的身軀,在微微發抖,他低著頭,那股子沖天的火氣,早已被無邊的羞恥與屈辱所取代。
清顏的嘴唇抿成了一條蒼白的直線,緊緊握著劍柄的手,指節泛白。
李默的臉上,只剩下苦澀。
他們無話可說,因為無從反駁。
看著三人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陸長平的眼中沒有半分得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靜。
他要的,不是一群只會在戰場上沖殺的莽夫,他需要的是能為他所用,能替他辦事的刀。
而現在,這三把刀,還遠遠不夠鋒利。
更不夠听話。
他就是在故意惡心這三個人。
但如果這三人。
連這都承受不了。
那他還真就不需要這樣三個手下了。
“不擅長查案,就給我練,實力不夠,也可以慢慢提升,但如果不听話,那明天,你們就不用來了。”
“回去,明天繼續出來查。”
陸長平丟下最後一句話,不再看他們一眼。
他轉身,邁步離去,只留下一個孤高的背影,和三個被現實打擊得體無完膚的下屬,在漸漸沉下的暮色中,沉默無言。
三人走在返回宿舍的青石路上,暮色四合,將他們被言語抽打得佝僂的背影,拉得老長。
沉默,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媽的!”
趙虎終于忍無可忍,他猛地一腳踹在路邊一塊石頭上,那塊人頭大小的石頭被他踹得飛出數丈遠,發出一聲悶響。
“他算個什麼東西?!啊?!老子們在外面跑斷了腿,灰頭土臉地找線索,他倒好,坐著喝茶吃點心,回頭還把我們罵得跟孫子一樣!”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那張黝黑的臉漲成了豬肝色,脖子上青筋暴起,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
“實力不濟?老子打不過那個開竅境的,可老子拼了命!他……他憑什麼這麼說我們?!”
清顏走在一旁,始終一言不發,但那握著劍柄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清冷的臉上,覆蓋著一層比夜色還要冰冷的寒霜。
李默嘆了口氣,走上前,拍了拍趙虎那壯碩的肩膀。
“行了,別吼了。在這里吼,有什麼用?讓他听見了,你還想再被訓一頓?”
“我……”趙虎被他一句話噎住,滿腔的怒火無處發泄,只能重重地哼了一聲,像一頭困獸。
“那你說怎麼辦?難道就這麼讓他當孫子一樣使喚?老子受不了這個氣!”
“受不了也得受。”李默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現實,“我們三個加起來,夠他一只手打的嗎?你忘了王承德那老油條的下場了?”
趙虎的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的怒氣瞬間褪去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後怕。
李默看著他,繼續說道︰“他剛來,又是咱們的頂頭上司,想立威,這很正常。只不過,他這法子,是糙了點。”
他環視了一圈周圍,壓低了聲音。
“再說了,這案子本來就是個燙手的山芋,誰接誰倒霉。王承德那幫人查了一個多月,連根毛都沒查出來。咱們就陪著這位新官玩兩天,等他自己發現這案子根本查不出個所以然,自己撞了南牆,自然就知道,咱們錦衣衛的差事,不是光靠拳頭硬就能辦的。”
“到時候,他自然會明白,離了我們這些在下面摸爬滾打的老人,他這個總旗,就是個光桿司令。”
趙虎沉默了,他低著頭,粗重的呼吸聲漸漸平復。他雖然莽,但不是傻子,李默的話,他听得懂。
許久,他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那就……再忍他幾天?”
李默點了點頭,“就當是陪太子讀書了。等這陣風頭過去,一切就好了。”
他說完,看向了一旁的清顏。
清顏始終沒有說話,只是那緊握著劍柄的手,緩緩松開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