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德臉上那張因劇痛而扭曲的臉上，此刻滿是深入骨髓的忌憚。
他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捂著右手，甚至不敢再多看陸長平一眼，眼神里只剩下純粹的恐懼。
“走！”
他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對著那兩個早已嚇得面無人色的手下低吼一聲，連滾帶爬地帶著他們，狼狽地逃離了演武場。
剛走出不遠，一名手下終于從驚駭中緩過神來，看著自家總旗那淒慘的模樣，既不甘又後怕地問道︰“總旗大人……難道……難道就這麼算了？”
“不算了？”
王承德猛地轉過頭，那雙因劇痛而布滿血絲的眼楮死死地瞪著他，聲音嘶啞而暴躁，“不算了，難道你上去打？你打得過他嗎？！”
他的右手，雖然沒有被廢，但經此一著。
也要休息個好幾天。
現在心情能好就怪了。
而那手下被他吼得脖子一縮，再也不敢多言。
王承德喘著粗氣，手臂上傳來的劇痛讓他冷汗直流，但他腦子卻前所未有的清醒。
“回去告訴我們的人，這段時日，誰也別去招惹那個姓陸的！媽的，這塊骨頭太硬，不好啃！”
他咬牙切齒，眼中閃過一絲陰狠，“讓其他人先去驗驗貨，看看他到底是什麼來頭！”
他已經決定，這段時間安穩一點，不與陸長平為敵。
“至于那任務……”
說到這個，他反而冷笑一聲，臉上露出一絲老謀深算的陰沉。
“急什麼？他現在搶走了又如何？查案子靠的是腦子和人脈，不是拳頭！我就不信他一個毛頭小子，能查出什麼名堂來！等他踫一鼻子灰，查不出來，這任務，終究還是要回到老子手上！這個案子，要是真那麼好破，就不會一直放到現在，等到老子來了！”
說完，他才帶著手下們，快步離去。
……
而此時。
演武場上，陸長平平靜的目光掃過全場。
他身後，李默、趙虎、清顏三人，依舊沉浸在剛才那石破天驚的一拳所帶來的巨大沖擊之中，久久無法回神。
趙虎那壯碩的身軀，甚至在微微發抖。
他低頭看著自己那雙布滿老繭的手，心中涌起的不是戰意，而是一股劫後余生的慶幸。
他開始慶幸，剛才自己跟人對打的時候，確實是拼盡了全力，沒有絲毫放水。
否則，若是被這位新上司抓住了由頭，說他出工不出力……趙虎打了個寒顫，他毫不懷疑，自己那身引以為傲的筋骨，在那看似平平無奇的一拳之下，下場絕對不會有多好。
而清顏，那雙冷若冰霜的眸子里，也第一次泛起了劇烈的波瀾。
她握著劍柄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陸……陸總旗……”
負責分發任務的那名官吏，此刻早已從桌子後站了起來，臉上那副懶散輕視的神情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諂媚的恭敬。
他小跑著上前，將一份卷宗和任務令牌，雙手奉上。
“這是‘貴人失竊案’的所有卷宗和相關信息，您……您請過目。”
他的腰幾乎彎成了九十度，再也不敢有半分怠慢。
陸長平接過卷宗，隨意翻看了兩眼，便轉身朝著自己的小院走去。
李默三人立刻跟了上去，腳步聲都比之前輕了許多。
走在路上，李默再次忍不住開口，他的聲音里，已經沒有了之前的勸誡，只剩下純粹的擔憂與實事求是。
“陸總旗，我們幾個，確實都是些粗人，舞刀弄槍還行，但查案這種事……我們是真的，一點忙都幫不上。”
陸長平的腳步沒有停。
“既然你們不會查，那就听我指揮就行。”
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斷。
李默心中一聲苦笑，默默地跟在後面。
這位新上司的實力確實是強得沒邊了，這一點，他心服口服。
可這查案和戰斗，終究是兩碼事。
戰斗，實力足夠強，確實可以一力降十會，創造奇跡。
但查案這東西，需要的卻是抽絲剝繭的耐心，是錯綜復雜的人脈，是于細微處發現線索的敏銳。
這些，都不是光靠拳頭硬就能解決的。
查不出來，就是查不出來，實力再強也沒用。
也罷，就讓他自己去踫一踫壁吧。李默心想，只有親身經歷過，這位天神般強大的總旗大人，或許才會明白，這錦衣衛的差事，究竟有多難當。
……
回到小院，陸長平並未理會身後三人那復雜難言的目光。
他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將那份記載著“貴人失竊案”的卷宗，緩緩鋪開。
秋日的陽光透過梧桐樹的枝葉，在泛黃的紙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卷宗記錄得頗為詳細。
城東，張員外府，一月前子時，供奉在密室中的三品靈物“蘊神玉”不翼而飛。密室門窗完好，無任何撬動痕跡，守衛的家丁與護院武者，皆未察覺任何異動。
城南，錢主事宅，半月前亥時，置于臥房枕下的四品靈藥“凝血草”憑空消失。錢主事乃培身境武者，當夜和衣而睡，竟也毫無察覺。
城北，孫家布莊，七日前……
一樁樁，一件件，案發地點遍布皇城東南西北，受害者皆是城中非富即貴的殷實之家。
丟失的物品，無一例外，全是蘊含著或多或少元力的奇珍異寶，尋常金銀珠寶，分毫未動。
而所有案發現場，都干淨得令人發指。
沒有腳印，沒有暗器，沒有撬鎖的痕跡，甚至連一絲元力波動都未曾留下。
京兆府的仵作和錦衣衛的勘驗高手，把那些府邸翻了個底朝天，最終也只在卷宗上，留下了四個無力的朱批——“鬼神所為，無跡可尋”。
李默、趙虎、清顏三人站在陸長平身後，看著卷宗上那一個個熟悉又頭疼的名字，皆是面露苦色。
趙虎那顆剛剛被陸長平神威震懾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撓了撓頭，甕聲甕氣地開口，那股子火爆脾氣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早已化為了純粹的煩躁。
“總旗大人，這……這玩意兒，真不是咱們能干的活。俺這腦子，除了砍人，啥也裝不下。您讓俺去查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還不如直接給俺一刀來得痛快。”
清顏也難得地開了口，聲音依舊清冷，卻多了一絲無奈，“此案詭異，非人力所能及。我等……確實束手無策。”
李默嘆了口氣，對著陸長平抱了抱拳，語氣誠懇。
“陸總旗，您的實力，我們兄弟幾個，心服口服。只要您一聲令下，無論是去刺殺哪個貪官污吏，還是去圍剿哪伙江洋大盜，我們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可這查案……我們是真的，有心無力。”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說句喪氣話，您也別對這案子抱太大希望。這燙手山芋，其他總旗，包括一些老油條，都啃了許久了，連根毛都沒查出來。我們幾個……還是更適合干些見血的差事。”
陸長平听著眾人的話，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卷宗。
他只是平靜地翻過一頁，頭也不抬。
“我說過了，听我指揮就好。”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斷，讓三人心中同時一凜。
“今天就先到這里。”
陸長平合上卷宗，“你們先回去休息，也去外面打听打听，看看街頭巷尾，有沒有什麼關于此案的傳聞。我一個人，再研究研究這案情。”
三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
“是，總旗大人。”
他們躬身行禮，轉身離開了小院。
……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錦衣衛百戶所後方的宿舍區，卻是另一番景象。
結束了一天差事的錦衣衛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有的在院子里光著膀子舉石鎖，有的則圍著一張破桌子，就著幾碟花生米，大口喝著劣酒，高聲笑罵，宣泄著白日的疲憊與壓力。
李默、趙虎、清顏三人默默地走回自己的住處，剛進門，便遇到幾個相熟的小旗。
為首的是個臉上有道刀疤的漢子，他剛灌下一大口酒，滿嘴酒氣地湊了過來，一巴掌拍在趙虎的肩膀上。
“喲，這不是趙大猛虎嗎？怎麼今天跟個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另一個尖嘴猴腮的小旗嘿嘿一笑，擠眉弄眼地說道︰“劉哥你還不知道？他們今天可是接了個大活兒！”
“哦？什麼大活？”
“就是那個‘無影盜’的邪門案子！”尖嘴猴腮的小旗夸張地叫道，“听說啊，是他們那個新來的陸總旗，當著王承德王總旗的面，硬搶過來的！嘖嘖，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這話一出，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哄笑聲。
“什麼？就他們幾個？”
刀疤臉劉哥上下打量著趙虎三人，眼神里滿是毫不掩飾的嘲弄，“我說趙虎，你們幾個什麼料，自己心里沒數嗎？你們這隊人，除了砍人，還會干別的？讓你們去查案，那不是讓豬去繡花嗎？”
“就是！你們那個新總旗，是從哪個犄角旮旯的宗門里冒出來的，連個正式弟子都不是，純粹是走了狗屎運才混進來的。他懂個屁的規矩，懂個屁的查案！我看啊，他就是想出風頭想瘋了！”
“哈哈哈哈，等著吧，不出三天，保管他哭著喊著把任務交回來！”
一句句刻薄的嘲諷，如同尖針，扎在趙虎三人的心上。
趙虎那張黝黑的臉漲成了豬肝色，脖子上青筋暴起，他猛地捏緊了拳頭，骨節“咯咯”作響。
“都他娘的給老子閉嘴！”
他怒吼一聲，讓周圍的哄笑聲為之一滯。
然而，那刀疤臉劉哥卻絲毫不懼，他冷笑一聲，湊到趙虎耳邊，壓低了聲音。
“怎麼？不服氣？不服氣你去跟你那總旗說啊！跟我們橫什麼橫？有本事，讓你那總旗把案子破了，到時候別說我，整個衛所的人都得對你們刮目相看！可他……有那本事嗎？”
趙虎的胸膛劇烈起伏，他想反駁，想大聲說“有”，可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因為他心里清楚，對方說的，是實話。
自家那位總旗的實力，確實是深不可測，強得變態。
可這案子……
趙虎泄了氣，像一只斗敗的公雞，重重地哼了一聲，一言不發地轉身進了屋，將房門“砰”地一聲關上。
李默和清顏也是面沉如水，沒有理會周圍的嘲諷，默默地跟著進了屋。
屋子里，油燈如豆，光線昏暗。
三人相對無言，氣氛沉悶得能擰出水來。
他們心中，都和外面那些人一樣，不相信陸長平能完成這個任務。
但他們卻不僅不能擺爛。
甚至呆會兒休息完之後，還要再去查一查信息。
即便他們也不知道，自己能查出什麼來。
……
……
……
夜色如墨，將皇城的喧囂與浮華一並吞沒。
陸長平推開院門，將白日里錦衣衛衙署那股子冰冷的鐵銹味和人心的算計，都關在了門外。
屋內的燈火溫暖而恬靜，沈芊兒正坐在燈下，就著昏黃的光，縫補著一件他的舊衣衫。
雖然已經是一個武者了。
但她還是喜歡做這些。
只給陸長平做。
听到動靜，她抬起頭，那雙溫柔的眸子里，瞬間盛滿了喜悅。
“平哥，你回來了。”
她放下手中的針線，快步迎了上來，很自然地接過他脫下的外袍。
“第一天當差，還順利嗎？他們……沒有為難你吧？”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擔憂。
“順利得很。”
陸長平笑著，伸手刮了刮她小巧的鼻梁，“他們給了我一個總旗的位子，手底下管著幾個人。還接了個案子，辦好了，賞賜可不少。”
他將與王承德的沖突、下屬的不服、以及那樁懸案的棘手之處，都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
沈芊兒聞言，眼中的擔憂便化作了安心的笑意。
她不懂什麼官職大小，也不關心什麼案子難不難。只要她的平哥平安順利，那便是天底下最好的消息。
“那你餓不餓？我給你留了飯菜。”
“先不急。”
陸長平握住她冰涼的小手，“我去看看那幾個小家伙。”
他走進內室，角落的水缸里，小蛙正趴在一片荷葉上，一動不動，如同碧玉雕塑。
察覺到陸長平的目光，它那雙暗藏著青色火焰紋路的眼楮，輕輕眨動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陸長平點了點頭，目光轉向了房間最深處，那個被他安置在柔軟棉布上的，通體漆黑的妖蛋。
蛋殼表面，仿佛有億萬星辰在緩緩流轉，散發著一股幽深而古老的氣息。
正在經歷“成妖”蛻變的小鴉。
他走上前，伸出手，輕輕地將掌心貼在了那溫潤的蛋殼上。
一絲微弱，卻無比親切的精神波動，順著他的掌心，傳入他的識海。
陸長平之所以敢在人生地不熟的錦衣衛里，當著所有人的面，硬搶下那塊誰都啃不動的硬骨頭，不是因為他魯莽，更不是因為他自大。
而是因為，就在今天，在錦衣衛所中。
他便從這顆沉睡的妖蛋之中，接收到了一股越來越清晰的精神信息。
那信息告訴他，小鴉，就快要醒了。
他至今還記得，當初在藥王谷，牛長老施展血遁秘法，化作一道血光逃遁。
那時的牛長老何其強大，何其狡猾，卻依舊沒能逃過小鴉的追蹤。
而那時的小鴉，還遠未成妖！
如今，這只陪伴他最久的伙伴，即將完成生命層次的躍遷，它會帶來怎樣驚世駭俗的能力？
陸長平無比期待。
而這樣一個一個無人能解的懸案，正是它華麗歸來的最佳舞台。
他需要一個功勞，一個足以震懾所有宵小，讓他在錦衣衛徹底站穩腳跟的功勞。
而小鴉，就是他最大的底氣。
就在陸長平心念轉動之際，他掌下的那顆妖蛋，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期盼，猛地綻放出一道柔和的紫色光暈！
那光暈並不刺眼，卻帶著一股溫暖而強大的力量，順著他的手臂，涌入他的識海。
一個清晰無比的念頭，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
“明天。”
明天，小鴉就能破殼而出了！
陸長平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抑制不住的笑意。
那這案子，就真的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