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將白日里的喧囂盡數洗去。
陸長平回到小院時,沈芊兒已經備好了溫熱的飯菜。
燈火下,她的側臉柔和,帶著一種安然的恬靜。
“平哥。”
她迎上來,接過他的外袍。
兩人在小小的石桌旁坐下,安靜地吃著飯。
飯後,陸長平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開始修煉,而是靠在椅背上,抬頭望向院中那棵老梧桐樹的枝丫。
夜空中,沒有月亮。
就在這時,一片比夜色更深邃的陰影,無聲無息地從高空降下,落在了那光禿禿的梧桐枝頭。
那是一只烏鴉,但卻不再是一只普通的烏鴉。
這烏鴉的身形比之前大了近半,每一根羽毛都漆黑如墨,卻又仿佛能吞噬光線,在昏黃的燈火下,非但不反光,反而散發著一種幽深而古老的氣息。
它的雙瞳,徹底化作了純粹的暗金色,其中仿佛有細碎的星辰在緩緩流轉、生滅,一股屬于真正妖物的威壓,若有若無地散開。
【通神妖鴉】。
小鴉,在沉睡蛻變之後,終于成妖!
也是陸長平心中,唯一的一只妖。
“回來了?”
陸長平的聲音很輕。
那妖鴉發出一聲清越的鳴叫,隨即,一個略顯生澀,卻無比清晰的聲音,直接在陸長平的腦海中響起。
“回來了,主人。”
陸長平听到這話。
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成妖之後,小鴉的智慧發生了質的飛躍,不僅能通過【通神】天賦與他進行更深層次的意識交流,甚至已經可以口吐人言。
“今天去查案,都發現了什麼?”陸長平問道。
今天白天。
他之所以敢在李默三人面前表現得那般悠閑,將所有勘察的活計都丟給他們。
並非是托大,更不是真的在偷懶。
恰恰相反。
在這一整天里,他的眼楮,其實從未離開過那些案發現場。
通過【通視】天賦,他始終與小鴉視相連。
看似他好像在喝茶,在吃東西。
在閉目養神。
但實際上,全部都是在破案!
已經成妖的小鴉,始終在高空盤旋,如同他最隱蔽的眼楮。
將下面發生的一切,巨細無遺地映入他的腦海。
李默三人檢查過的每一處門鎖,清顏觸摸過的每一寸牆壁,趙虎嗅過的每一縷空氣,陸長平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甚至能看到李默指甲縫里沒清理干淨的灰塵,能看到清顏發梢上沾染的細微蛛網。
與此同時。
他也能夠通過小鴉的視野,看到一些,李默等人,根本看不到的東西。
就在這時。
小鴉那暗金色的瞳孔中,光芒一閃。
下一刻,匪夷所思的一幕發生了。
在陸長平面前的空地上,一縷縷無形的,只有他能看到的灰白色氣息,從小鴉眼中彌漫而出,在空中交織、勾勒,迅速形成了一幅……流動的立體畫卷!
而這,便是小鴉成妖之後,覺醒的全新能力——【靈魂回溯】!
它能感知並“讀取”特定區域內殘留的,與靈魂或高階能量波動相關的“時間回響”。
此刻,它所重現的,正是它今天在張員外府那間密室之中,所“看”到的一切!
畫卷是灰白色的,沒有聲音,如同褪色的默片。
但其中的景象,卻十分的清楚!
陸長平能夠清晰看到,在案發當晚,一道模糊不清,扭曲如煙的影子,無視了厚重的石門與牆壁,直接“滲透”進了那間密室。
那影子沒有實體,行動間悄無聲息,它在密室中盤旋了一圈,徑直穿過了那個存放著“蘊神玉”的堅固鐵盒,將里面的靈物取走。
然後又消失。
整個過程,沒有觸踫任何東西,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緊接著,畫面切換。
城南錢主事宅、城北孫家布莊……一處處案發現場的景象,被小鴉一一重現。
作案的手法,如出一轍。
都是那道無形無質的影子,如鬼魅般穿牆入室,無聲無息地取走靈物,然後從容離去。
好像這一道影子,早就知道,那些寶物所在的位置,究竟是什麼地方。
同時。
這些達官貴人家中的密室。
也好像完全沒有任何的鎖一樣。
對方輕輕松松就能夠進去。
輕輕松松就能夠出來。
每一次都是如此。
甚至有好幾個案子,根本沒有驚動任何人。
一直到東西被偷走,過了好些天。
丟了東西的人才發現。
當所有的畫面播放完畢,那些灰白色的氣息緩緩消散。
陸長平的眼中,閃爍著了然的光芒。
他終于明白,為何京兆府和錦衣衛查了一個多月,都一無所獲。
因為他們從一開始,就找錯了方向。
他們始終認為,這是小偷做的。
或者某個修煉了特殊功法的小偷。
甚至卷宗里,一開始還有人懷疑,是他們府里的人監守自盜。
因此,所有的追查,也都是在查人。
但這,卻是一條錯誤的路線!
陸長平喃喃自語︰“這根本就不是人干的。”
那道影子的行動軌跡,雖然詭異,卻帶著一種獨特的,非人的韻律。
那不是武者的身法,更不是鬼魅的飄忽,那是一種……屬于野獸的本能!
“這是一只異獸。”
陸長平很快得出了結論。
也許他的見識,不如皇城里的這些人。
也許,他是小地方出身。
很多東西都不懂。
但在這個世上,論對于異獸的了解,他自認還是不弱于大部分人的!
畢竟連張承志這位獸務部的長老,其實對異獸的了解也不深。
足以證明。
這個世界的武者。
對于異獸,依舊還是處于探索的狀態。
而對于這件案子。
如果是一個人干的。
那難度還是太大了。
武者的能力,終究是有限的。
只有氣血、元力、戰法,最多再加上元器。
這些東西強度縱深是有。
但能力的多少,這個寬度卻並沒有。
像這畫面當中,那神出鬼沒的能力。
武者也基本上是做不到的。
也只有異獸,才會擁有這般千奇百怪,完全不講道理的天賦能力。
穿牆、遁地、隱身……對于那些血脈奇異的強大異獸而言,再正常不過。
也只有異獸,才會對蘊含元力的靈物如此敏感,而對凡俗的金銀珠寶不屑一顧。
“小鴉,能找到它嗎?”
“主人,我已經記下了它殘留的靈魂氣息。”
小鴉的聲音里,帶著強大的自信,“只要它再次出現,無論它逃到哪里,我都一定能跟上它留下的痕跡,找到它的老巢!”
“好!”
陸長平重重一拍大腿,心中豪氣頓生。
有了小鴉這逆天的追蹤能力,破案,只是時間問題!
他看著枝頭那只神俊非凡的妖鴉,忍不住笑了起來。
“小鴉啊小鴉,以後我在錦衣衛能不能升官發財,可就全靠你了!”
……
接下來的兩天,陸長平依舊帶著李默、趙虎、清顏三人,在皇城里“閑逛”。
他依舊是那副喝茶听曲,吃點心看熱鬧的悠閑模樣,仿佛已經徹底放棄了查案。
而李默三人,也從最初的憤怒和不解,漸漸變得麻木。
他們徹底認命了。
這位總旗大人,大概就是來混日子的。他們能做的,也只有陪著他,一起把這場戲演下去。
只是,那份壓抑在心底的屈辱與不甘,卻如同燒不開的溫水,慢慢煎熬著他們僅存的耐心。
終于,在第三天的下午。
當他們再一次來到一處案發現場,在這里做無用的追查的時候。
一直靠在廊柱下閉目養神的陸長平,那雙平靜的眼眸,毫無征兆地,猛地睜開!
一道駭人的精光,從他眼中一閃而逝!
“不用再查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驚雷,在三人耳邊炸響。
“跟著我走。”
三人猛地一愣,還沒反應過來。
陸長平的身影已經化作一道殘影,朝著院外掠去。
“總旗大人!我們這是要做什麼去?!”李默急忙高聲問道,一邊跟了上去。
趙虎和清顏也是一臉的莫名其妙,但還是本能地拔腿跟上。
“犯人又要做案了。”
陸長平的聲音,從前方遙遙傳來,清晰無比。
“現在過去,應該還能抓住個尾巴。”
什麼?!
李默三人聞言,腳步都是一滯,臉上寫滿了荒謬與不信。
作案了?
他怎麼知道的?
就靠在這兒睡了一覺?
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濃濃的懷疑。
趙虎更是覺得這位總旗大人怕不是失心瘋了,在這里裝神弄鬼。
但陸長平的速度太快,由不得他們多想,只能拼盡全力,死死地跟在後面。
但與此同時。
他們的耐心,已經被消磨到了極限。
若是這一次,這位總旗大人再耍什麼花樣,他們就算拼著被處罰,也絕不會再陪他胡鬧下去了!
四道身影在皇城的大街小巷中急速穿行,最終,在一座氣勢恢宏的府邸門前停了下來。
府邸的牌匾上,龍飛鳳舞地寫著三個大字——侍郎府。
戶部侍郎!
李默三人心中一驚,這可是朝廷二品大員的府邸!
還沒等他們細想,陸長平已經亮出令牌,帶著他們長驅直入。
府內,早已是一片混亂。
家丁護院們如同無頭蒼蠅般四處奔走,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正哭喪著臉,對著聞訊趕來的京兆府捕頭,語無倫次地描述著什麼。
“……就……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啊!老奴一直守在書房門口,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听見!可……可大人放在書桌上的那塊‘暖玉’,就這麼……就這麼不見了啊!”
三人沖進府內,听著管家的話,一下子震驚了!
這里,果然被搶了!
他們……來晚了一步!
趙虎、李默、清顏三人,如同三尊石化的雕像,僵在原地。
他們猛地轉過頭,用一種見了鬼般的眼神,死死地盯著那個站在院中,神色平靜的青年。
他……他是怎麼知道的?!
他不是一直都和我們在一起嗎?
這怎麼可能辦得到?
戶部侍郎府邸內,一片雞飛狗跳。
家丁們提著水桶亂竄,護院們握著刀劍四處張望,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驚惶與無措。
而李默,趙虎,清顏三人,就這麼直挺挺地站在院中,像三根被雷劈過的木樁,一動不動。
他們的目光,死死地,像是被釘子釘住了一般,牢牢鎖在陸長平平靜的背影上。
趙虎的喉結上下滾動,他想開口,卻發現喉嚨干澀得發不出半點聲音。
只感覺自己的腦子成了一團漿糊。
這三天,他們親眼看著。這個新來的總旗,不是在喝茶,就是在吃點心,要麼就是靠在柱子上打盹。他連案發現場的門檻都沒踏進去一步!
可他,就是算準了!
算準了時間,算準了地點,甚至連竊賊剛得手,他們後腳就跟到!
這已經不是查案了,這是神仙掐算吧!
就算他們知道的,最會破案的王承德。
也做不到這種事情啊。
甚至于,比王承德還要會破案的人,也同樣做不到這些事情!
李默的後背,不知不覺間已經滲出了一層冷汗。
他原本以為,這三天時間,這位陸總旗,只是想用這種方式消磨他們的銳氣,等他們徹底服軟。
可現在看來,自己錯得離譜。
這位總旗大人,根本就不是在消磨他們,他似乎……一直都在用一種他們無法理解的方式,掌控著全局!
他在真正的查案!
清顏那張萬年冰封的臉上,也終于裂開了一絲縫隙。
她那雙清冷的眸子里,倒映出濃得化不開的震驚與迷茫。
就在這時,一個身穿二品官服,面容儒雅,此刻卻急得滿頭大汗的中年男子,從內堂踉蹌著沖了出來。
他一眼就看到了陸長平身上那身醒目的錦衣衛總旗官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個箭步沖了上來!
“錦衣衛的大人!你們來得正好!快,快幫幫本官!”
戶部侍郎周淼,一把抓住了陸長平的胳膊,聲音都帶著哭腔。
“本官……本官家傳的‘蘊靈玉璧’被偷了!前後不過一眨眼的工夫!那不僅是寶物,更是我周家世代相傳的信物,對我周家意義非凡啊!”
他語無倫次,臉上滿是絕望,“你們來得太及時了,可……可還是晚了那麼一步啊!要是能早一點來就好了!”
周淼捶胸頓足,懊悔不已。
他身旁一個機靈的小廝,看著自家大人這副模樣,忍不住小聲提醒了一句。
“大人……咱們……咱們還沒去錦衣衛報案呢……這些錦衣衛大人,是自己過來的。”
一句話,如同定身咒。
周淼那悲痛欲絕的表情,瞬間僵在了臉上。
他愣住了。
是啊,府里剛發現失竊,他正準備派人去報官,結果一出門,就看到錦衣衛的人已經站在院子里了。
周淼的腦子“嗡”的一聲,他猛地轉過頭,用一種看神仙般的眼神,死死地盯著陸長平。
前一刻的絕望,在這一瞬間,盡數化為了狂喜與無邊的希望!
“神!神人啊!”
他激動得渾身發抖,抓著陸長平胳膊的手更緊了,幾乎是帶著哀求的語氣。
“這位……總旗!這位大人!您來得實在是太及時了!您一定有辦法,求求您,一定要幫本官,將被偷的寶物拿回來!本官必有重謝!絕不吝嗇啊……”
戶部侍郎周淼不斷開口。
簡直著急的要命。
看著眼前這位幾乎要語無倫次的二品大員,陸長平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周大人放心。”
他輕輕拍了拍周淼的手背,聲音平靜而自信。
“區區一個竊賊,跑不了。”
他說著,不經意地抬起頭,目光望向了那片湛藍無垠的天空。
“我一定會把大人的東西,拿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