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掃六合時的兵戈震得山河動,阿房宮的瓦當亮得晃眼,可二世而亡。
唐貞觀之治時的糧船連成片,大運河上的帆像鋪了層雲,可安史之亂後就落了衰。
宋時清明上河圖里的市井擠得滿,汴河上的畫舫載著歌女唱到天明,可終究抵不過金兵的鐵蹄。
可這些到頭來,都逃不過“不過三百年”的定律。
那些“國祚三百而亡”“盛極而衰,天道輪回”的字句,像根細刺扎在心頭。
連翻頁時指尖都覺得硌得慌,像摸了塊帶稜的寒石。
可我偏想試試,萬一呢?萬一昭寧能跳出這輪回,能讓“女子亦可掌權”“男女無別”的規矩傳得更久些?
就算終究躲不過盛極而衰的命數,也要在史書上刻下些不一樣的痕跡。
讓這個世界的後世子孫翻開《寧史》卷冊時,能指著“寧沅禾”三個字說“看,這位皇帝,曾為我們鋪過路。”
這個念頭像根楠木撐桿,硬挺挺撐著我從垂髫稚子走到鬢發染霜。
我漸漸成了朝臣口中“沉穩果決”的君主。
災年大河決堤,濁河南北的流民涌到京郊,搭起的草棚子從永定門連到南通橋,一眼望不到頭。
老臣們跪在御書房外哭著諫言,袍角都沾了泥,額頭磕得發青。
說“要留糧給京城,留糧給軍隊,不然萬一有亂怎麼辦?祖宗基業不能毀在陛下手里!”
我卻力排眾議下旨開倉,讓漕運總督連夜調三十艘糧船,把通州倉的糧食全運去災區。
還親筆寫了“民安方能國穩,民饑則國危”六個字。
用朱砂拓在戶部衙門外的照壁上,紅得刺眼,讓來往官員都看得見,都記著。
這是攝政王教我的,江山是百姓的江山,不是糧倉里的糧食堆出來的,沒了百姓,再滿的糧倉也守不住江山。
北境的蠻族天災靠著我昭寧渡過,卻在恢復後趁著冬雪來挑釁。
信使帶著染血的戰報跪在殿外,甲冑上的血都凍成了冰碴,說話時牙齒都打顫,嘴唇凍得發紫。
我提筆在戰書上落下“犯我昭寧者雖遠必誅”八個字,筆鋒落處,墨色透紙,竟有幾分攝政王當年批奏折時的銳利。
連掌印太監李福全都愣了愣,退下後偷偷跟宮人說“陛下這字,有攝政王明鑒萬里的勁兒。
一筆下去像能斬亂麻,比當年攝政王批戰書時還硬氣!”
後來我學父皇的樣子,早早傳位給太子。
那孩子今年十六,眉眼間的英氣像極了寧家先祖,已能獨當一面,審貪腐案時把賬本翻得沙沙響。
對著欺上瞞下的地方官,驚堂木一落比我還狠,判詞寫得比我當年還利落。
連太子太傅都摸著胡子夸“這孩子比陛下當年穩,心思細,手段硬,攝政王要是看見,定要笑著說‘沒白教’。”
褪下龍袍換上月白常服那日,解下腰間沉重的玉帶,玉鉤磕在素色衣料上叮當作響,只覺得渾身輕快得要飄起來。
連呼吸都比往日順暢,像是卸下了壓了二十年的擔子,那擔子上堆著的奏折、災情、戰事,終于能輕輕放下了。
做太上皇的日子,才算真正嘗到了攝政王當年在雪夜里提過的“清閑”二字。
每日清晨,宮人會把溫熱的杏仁粥端到廊下,粥里還臥著顆冰糖蓮子,甜得潤心,碗邊擱著碟醬菜,是我愛吃的脆黃瓜。
我喝完粥,就提著皇帝特意尋來的竹編鳥籠去御花園轉一圈。
籠里的畫眉是江南進貢的,羽毛油亮得像抹了松煙墨,唱得清亮婉轉,能從入園唱到出園。
連路過的粉蝶都停在籠上听,翅膀顫巍巍的,舍不得飛。
皇帝說這畫眉“通人性,知道母皇喜歡听,特意挑的”。
看宮女們提著鏨花銅壺澆牡丹,壺嘴斜斜傾下。
水珠落在粉白、大紅的花瓣上滾成玉珠,順著花瓣尖滴在青石板上,濺出小小的濕痕,像撒了把碎鑽,亮晶晶的。
偶爾有花瓣被風吹落,落在銅壺上,隨水珠一起澆在土里。
宮人笑著說“這是花肥,來年開得更艷,太上皇您明年再來瞧,定比今年還好看。”
听守園的老太監張德勝說些坊間趣聞,西街的林記綢緞莊換了掌櫃,是當年跟著沐老將軍打仗的校尉林阿蠻。
左手還留著戰傷,一道疤從手腕拉到肘彎。
如今開的綢緞莊,花樣比宮里尚衣局的還精巧,繡的“戰荷圖”連將軍們都來買,說“帶著戰場上的勁兒”。
連鄰邦的公主都托人來買,說“寧朝女子織的花,帶著英氣,穿在身上像能打仗”。
城東的謝秀才考中了進士,被派去甦州當縣令,上任三個月就把欺行霸市的鹽商抓了個干淨,查抄的銀子全分給了百姓。
百姓都給她立了長生牌,牌上寫著“謝青天”,香火不斷,連甦州知府都上書夸她“有古之良吏風”。
連原軒轅國舊臣柳家的姑娘柳婉兒,都背著布包跑去錦繡郡的學院讀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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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老大人還親自送她去的,騎著馬,背著書箱,站在學院門口對著夫子作揖。
說“昭寧的女子,該有昭寧的活法,不能再困在繡樓里捻針線,要去讀書,去見世面”。
這話要是放在十年前,柳老大人是絕不肯說的,當年他還對著“女子入學”一事罵過“亂了綱常”。
如今卻成了他親自送女兒讀書的理由,連學院夫子都說“這是昭寧給他們帶來的改變”。
再也不用凌晨摸黑爬起來上早朝,不用在寒風里披著貂裘,站在殿外等著大臣們列班,凍得手腳發麻。
再也不用听戶部和工部為了“鹽鐵專營”吵得面紅耳赤。
一個拍著桌子說“官營才能防貪腐,不然銀子都流進私囊,百姓買鹽要花雙倍價,吃不起鹽”。
一個捋著胡子說“通商才能利百姓,不然布帛都賣不上價,織戶要餓肚子,沒人織布”。
更不用對著堆成山的奏折熬到三更,連喝三盞濃茶都壓不住困意,揉著酸脹的手腕繼續批,末了還要听諫臣的絮叨。
攝政王當年總在雪夜里跟我對坐,銅爐里溫著梅子酒,酒氣混著雪香飄得滿室都是。
她說“榜樣的力量能傳百年,比如你家都喜歡做太上皇,早早把擔子交出去。
不像我,繃到最後一刻,連清閑日子都沒享過”。
說這話時還笑,眼尾彎出點細紋,手指摩挲著酒杯沿,像在摸一件舊物,語氣里帶著點玩笑,卻讓我鼻子發酸。
其實我心里更信她沒說出口的那句,誰不愛清閑呢?
溜溜鳥、賞賞花,看檐角的鴿子撲稜著翅膀飛過藍天,翅膀掃過琉璃瓦,落下幾片灰白的羽毛,飄到流水里,隨波漂遠。
看御花園的流水繞著漢白玉欄桿慢慢淌,淌過青苔,淌過落花。
把芍藥瓣帶去遠處的蓮池,喂給錦鯉,錦鯉啄著花瓣,擺著尾。
看如今的皇帝帶著小皇孫在園子里跑,小皇孫扎著羊角辮,穿著鵝黃小襖,喊著“皇祖母”撲過來。
手里還抓著朵剛摘的小雛菊,花瓣都捏皺了,卻笑得一臉燦爛,撲進我懷里,把花香蹭在我衣服上。
這樣的日子,總好過把心血熬在奏折里,把頭發熬白在朝堂上,把脊背熬彎在沒完沒了的災情、戰事、賦稅里。
熬得連看一眼御花園的力氣都沒有。
閑下來才慢慢咂摸出味來當年攝政王三十出頭時,鬢邊就有了星星點點的白發,像落了點霜,原是這般熬出來的。
她看不得百姓流離失所,寒冬里見著京郊的流民,能把自己身上那件玄色貂裘脫下來,給凍得發抖的老婦披上。
自己裹著薄棉袍在寒風里議事,鼻尖凍得通紅,卻連句冷都不說,只催著官員“快些把粥棚搭起來,別讓百姓凍著餓著”。
見不得邊境烽火連天,蠻族來犯時,能親自披甲去西境,把帳篷扎在雪地里,帳篷漏風,夜里凍得睡不著。
跟將士們一起吃凍硬的餅子,餅子硌得牙疼,就著雪水咽下去。
夜里還提著燈查崗,看將士們的被子夠不夠厚,有沒有人凍得發抖,把自己的暖手爐塞給站崗的小將士。
從糧草賦稅到邊關防務,從科舉取士到學子入學,樁樁件件都要親自盯著。
連暗衛送來的密報,都要逐字逐句看完,在頁邊寫滿批注。
哪處要查貪腐的地方官,哪處要防蠻族的偷襲路線,哪處要安撫受災的流民,寫得密密麻麻,墨色都疊了層。
像在紙上織了張網,連個疏漏都沒有。
那根緊繃的弦,怕是從她成為八品起居舍人起,就從未松過一日。
連睡覺時都睜著半只眼,怕錯過任何一點危及江山、危及百姓的事。
人一閑,思緒就容易飄得遠。
近來總想起她,想起她在宮中的演武場教我握槍,粗糲的掌心覆著我的手,指尖帶著常年握劍的薄繭,磨得我手背有點癢。
她說“手腕要活,力道才穩,不然槍桿會晃,刺不中目標,就護不住想護的人。
你是寧家的孩子,要護得住自己,護得住百姓,護得住這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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