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的風卷著松針的清苦撞進鼻腔時，卜凡的後頸先觸到了地面。
他本能地收緊胳膊，把賴瑤往懷里帶了帶——這姑娘落地時還在笑，發梢的淡粉血痂蹭著他下巴，像朵蔫了的桃花。
\"咳...凡哥你壓到我星環了。\"紫菱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著點氣悶。
卜凡這才發現自己半個身子壓在她腿上，小姑娘的星環正歪歪扭扭地繞著發頂轉，像被踩扁的風鈴。
他手忙腳亂要翻身，賴雪的絲線卻先纏上他手腕，輕輕一拽便將三人帶離地面，穩穩落在枯黃的草甸上。
\"這地兒軟得像泡發的棉絮。\"賴瑤蹲下身，指尖戳了戳腳邊的草睫——草葉竟沒斷，反而像活物似的蜷縮著避開她的觸踫，\"哎你們看，這草會躲人！\"
紫菱沒接話。
她單膝跪地，指尖抵在太陽穴上，星環突然爆發出刺目白光。
等光芒散去，她的眉峰擰成了小疙瘩︰\"靈氣波動不對。\"她仰頭望向天際，原本該是湛藍的穹頂此刻泛著青灰，\"這里的靈氣...像是被揉碎了又胡亂拼起來的，連時間流速都跟咱們世界不一樣。\"
賴雪已經走到卜凡身側。
她素白的指尖懸在他手腕上方三寸，靈力凝成的銀絲緩緩鑽進他皮膚——這是她們門派特有的\"靈脈診\"，能直探修士本源。
隨著銀絲沒入，賴雪眼尾的朱砂痣微微發顫︰\"卜凡，你看。\"她另一只手按在自己心口，靈力翻涌間，一道半透明的圖騰浮現在兩人中間。
那是條纏繞著鎖鏈的黑龍，此刻正片片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簇跳動的火焰，每道火舌里都嵌著碎星，像把燒紅的星圖。
\"斷鏈族的血脈印記...\"賴雪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徹底沒了。\"她指尖輕輕拂過那團星焰，\"現在纏著你的，是你自己的命數。\"
卜凡盯著那團光看了許久。
他想起在命運回廊里，那些鏡子總映出他穿著黑甲、握著斷劍的模樣；想起初代意志的聲音在他識海轟鳴\"你該成為這樣的人\"；想起賴瑤塞給他的焦魚鱗，那上面還沾著星隕湖的煙火氣。
此刻他忽然笑了，笑得肩膀直顫︰\"我就說嘛，老子烤魚能燒湖草，修仙憑什麼得按別人的劇本？\"
\"噗。\"賴瑤捂著嘴笑出聲，從儲物袋里摸出個巴掌大的羅盤。
青銅盤面上浮著九顆水鑽，此刻正瘋狂旋轉，\"凡哥你這覺悟倒是比我這羅盤靠譜——它連東南西北都找不著了。\"她晃了晃羅盤，水鑽突然\" \"地崩裂一顆，\"得，時間流速亂成漿糊，咱們回不去了。\"
\"回不去就不回。\"卜凡站起身，草葉在他腳邊簌簌退開。
他攤開掌心，一道暗紅法印緩緩浮現——那紋路既不像修仙界的符篆，也不像妖界的妖紋，倒像是用他的骨血一筆筆畫出來的，\"反正我早想看看，沒劇本的路能走到哪兒。\"
話音未落，一聲清越的鐘鳴突然撞破雲層。
那鐘聲不像普通的銅鐘，倒像是有人用星辰在敲天鼓，震得眾人耳底發麻。
賴雪的絲線瞬間繃直，紫菱的星環重新開始規律流轉，賴瑤已經抄起了腰間的短刃——這姑娘平時總愛說\"打打殺殺多累\"，真到了緊要關頭，短刃握得比誰都穩。
\"歡迎來到...\"
聲音從城池方向傳來，像浸在春水里的玉，清潤中帶著點笑意。
卜凡眯起眼——這聲音他熟，是命運回廊里那面主鏡的器靈！
可上回見面時，那聲音還帶著股子高高在上的冷，此刻卻像換了個人，\"命運之外的世界。\"
四人同時抬頭。
遠處的城池輪廓終于清晰起來︰青灰色的城牆上爬滿發光的藤蔓，城門洞開處能看見飛檐斗拱，檐角掛著的銅鈴正隨著鐘聲輕晃。
最顯眼的是城中央那座塔，塔尖直插雲霄，在灰青色的天空下泛著幽藍的光。
\"所以那老東西把咱們扔這兒，是要換個地兒接著玩？\"賴瑤把短刃往肩後一扛，嘴角勾起躍躍欲試的笑，\"正好，我還沒找它算星隕湖烤魚被鏡子燒糊的賬呢。\"
\"別急。\"賴雪伸手按住她肩膀，目光卻落在卜凡掌心的法印上，\"現在的你，和它不是棋子與棋盤的關系了。\"她指尖輕輕踫了踫那團星焰圖騰，\"是...執棋人。\"
紫菱突然拽了拽卜凡的衣袖。
她望著城池方向，星環的光芒突然變得柔和︰\"你們聞見沒？\"她吸了吸鼻子，\"有股妖氣...像極了我在妖界救過的那只小狐崽。\"
卜凡深吸一口氣。
風里確實飄著縷甜絲絲的腥氣，像浸了蜜的血。
他望著遠處的城池，望著城牆上發光的藤蔓，望著塔尖那抹幽藍——這次沒有鏡子告訴他該往左還是往右，沒有鎖鏈捆著他的命數。
他轉頭看向三個姑娘︰賴雪的銀絲在腕間繞成小太陽，紫菱的星環正隨著心跳明滅，賴瑤的短刃上還沾著剛才落地時的草屑。
\"走嗎？\"他咧嘴一笑，伸手勾住賴瑤的脖子，又朝另外兩人招招手，\"去會會這命運之外的世界。\"
賴瑤率先抬腳，草葉在她腳下卷成小漩渦︰\"先說好，要是再踫到鏡子，我就拿短刃給它刻朵小紅花！\"
紫菱跟在後面，星環灑下的光把四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我用時間線給你們記著，誰要是偷跑——\"
\"我用絲線捆回來。\"賴雪接住話頭，指尖的銀絲輕輕晃了晃，在陽光下泛著暖黃的光。
鐘聲還在回蕩。
當四人走到離城池還有半里地時，卜凡突然停下腳步。
他望著城牆上空——不知何時，一道金光屏障正緩緩升起，像給城池裹了層流動的金紗。
屏障邊緣閃過幾縷熟悉的黑霧，轉瞬便被金光吞沒。
\"凡哥？\"賴瑤回頭喊他。
卜凡收回視線，大步跟上。
他摸了摸懷里的焦魚鱗，那上面的焦糊味不知何時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星焰的暖。
他望著前方的城池，望著三個姑娘的背影，忽然覺得這風里的草香，比星隕湖的煙火氣，更像家。
鐘聲回蕩間，遠處城池的金光屏障又亮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