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衫搶購風”從北到南,一路刮到了長江三角洲。
改革開放從78年12月開始,在10年後,“一部分富起來”的中國人,對高消費的物品需求開始呈現井噴之勢。
國企的低效率遠遠無法滿足人民群眾對物質的巨大需求。“供不應求”成了富裕城市的現狀。
而一些小城鎮、農村的人,卻有力氣不知道往哪使,有物品不知道往哪銷。
2月4日,年二十九,s市。
一個背著編織袋的男孩子,趁酒店大堂的保安不注意,迅速溜進了酒店的安全樓梯間。
他叫毛建,來自浙江嘉興。他身上背著的是媽媽和姐姐用“手搖橫機”織的羊毛衫,總共20件。
他去大商場看過了,他的羊毛衫比那些商場里遭哄搶的羊毛衫好多了。
他幾天前嘗試把羊毛衫賣給商場的櫃台,結果被商場的保安趕出來了,還差點被送進警察局。
明天就大年三十了。
家里的媽媽和姐姐還等著他帶錢回去過年。
他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沒錢買回家的車票。
更沒臉回家。
他決定鋌而走險,向這家酒店里的客人推銷羊毛衫。
他觀察了好幾天,這家“皇冠酒店”住的都是大老板,每天進出大銀行,派頭十足!
他不會像商場那麼黑心,一件羊毛衫賣個三四百。他決定,一件羊毛衫就開80塊,如果別人嫌貴,他可以降到50塊。就算降到50塊,也可以掙個15塊錢。夠了!
沿著樓梯往上爬。機靈的他早在一天前就把酒店的構造摸得一清二楚。一共18層,10樓是貴賓區。
二話不說,他直奔10樓而去。
沒吃飯的他,爬到5樓的時候覺得天旋地轉,腿發軟,耳朵轟鳴。
他背靠在牆上休息了一會兒,試圖站直身體的時候,一陣劇烈的暈眩襲來,他兩眼一黑,失去了知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毛建醒來的時候,發現躺在一個軟和的沙發上。
他滿眼冒金星,餓得想吐,口干得厲害。
從房間的廁所里傳來水流的聲音。接著,一個大哥哥從那里走了出來。
“只有冷水,喝嗎?”
“喝。”這會兒還管什麼冷水不冷水?
喝了兩口冷水後,毛建的腦子清醒了一些,他急忙問,“我的東西呢?”
“你是說那些衣服?”救他的是周瓊林。他來s市兩天了。每天從這家酒店看向對面的渣打銀行,卻怎麼都不敢走進去。
他兜里快沒錢了。比他救的男孩兒好不到哪里去。家里還有母親的住院費和妹妹下個學期的學費等著他。
年貨也沒買。
但他很謹慎。
他發現,只要取現超過1000元,就會被請到vip室,由專人負責,還有攝像頭全程錄像。
這個是他沒有想過的。
他有點明白,為什麼老板不直接給他現金,給他一張支票了。是要考驗他!
他有點恨那個給他支票的程浩!
靠一張不知道能不能取到錢的紙片,輕而易舉掌控著他人生的走向!
“對,那些衣服是我的!”毛建掙扎著,想從沙發上起來,渾身無力的他跌回了沙發上。
“你太餓了,吃個面包吧。”周瓊林把房間里唯一的面包遞給了男孩兒。
毛建接過面包,窮凶極惡地往嘴里塞,三兩下就咽了下去,連什麼味兒都沒咂摸出來。
“叫什麼?家有幾口人?都是誰?住哪里?多大了?做什麼的?全部告訴我,你的衣服,100塊一件,我都買了。”
毛建激動中,將自己的家庭情況和盤托出。他感覺在做夢,遇到了生命的貴人。
“去幫我做一件事情。成功了,馬上給你錢。”
半個小時後,毛建拿著取出來的3000塊錢回到了酒店里。
這一次,他大搖大擺從酒店正門走到酒店大廳。
對保安報出房間號“0831”後,從容不迫坐上了電梯。
“叮”的一聲,從電梯里走出去後,毛建感覺,從今以後,他不一樣了。
周瓊林二話不說,把3000塊中的2000塊給了毛建,買走了20件羊毛衫。
毛建留了1000塊,把1000塊還給了周瓊林。
舊年的最後一天,周瓊林收了一個小弟,給他改了名字叫“周建”,正式開啟了屬于他的商業帝國。
……
跟北方城市不一樣,南方城市不過小年。但,有“小年夜”,正是年二十九。
趙奕抱著個電話機,跟陳羽西打電話。
她已經得知陳羽西是坐飛機回家的,羨慕得哈喇子從眼楮里流出來。
“長沙什麼時候有機場啊?我也想坐飛機!”
“已經造得差不多了,估計今年下半年上學的時候就可以用了。”
“你怎麼知道的?消息準確嗎?”
“甭管我咋知道的,不信你就等著!對了,珊珊在嗎?讓她來听電話!我有事問她!”
“她不在我這里,她跟她的小女孩兒旅游去啦!我不知道她們在哪兒!”
“旅游?都快過年了,旅什麼游?”
“老大。她們一個從小在英國長大,一個從小在香港長大,聖誕節對她們來說,才是過年!反正,莎莎不願意回家,珊珊就陪她到處玩兒唄。羨慕啊,我也想出國玩,還出不去呢!”
趙奕偏頗了。
很多生活在香港的人是從內地遷過去的。在他們心里,聖誕節是舶來品,根本比不上大年三十。
……
灣仔碼頭,有賣“北京水餃”的攤位。擺了3張桌子,每張桌子可以坐4人。可以現煮現吃,可以買生餃子打包帶回家,自己煮來吃。
接近晚上10點,碼頭最後一批工人散去,攤主正在收工時,來了一個客人。
“老板,還有餃子嗎?”
“不到一碗,只有8個了。”
“剛好,多了也吃不了,麻煩給我煮一下。”
“哎。”
攤主把收起來的折疊桌重新撐開,下最後一碗餃子。
不一會兒,熱騰騰的餃子出鍋了,端到了客人的面前,給客人遞了一雙筷子。
客人拿起筷子還沒開吃,又來了一個客人,坐了下來,對攤主說,“來一個空碗和一雙筷子。”
宋宸抬起頭,看著一點兒不拿自己當外人的許家印,不客氣地說,“想吃,明天請早!”
“一個餃子,一個問題。我是來幫你解惑的!”
空碗和筷子拿來了,許家印從宋宸的碗里撈了4個餃子,還倒了半碗湯到空碗里。
“第一個問題。”許家印吃掉一個餃子後,開口道︰“當年你哥哥宋鵬和葉培英的妻子顧希是被同一個職業殺手殺死的。雇他的是一個外國人。是誰還不知道,不過快了。”
宋宸一語不發,也吃下了一個餃子。
“第二個問題。”許家印吃掉第二個餃子,繼續說︰“職業殺手想殺的人是顧希,不是葉培英。顧希的死是必然的,不存在救丈夫這個說法。她的丈夫表現得的確一言難盡。不過,面對危險,逃命要緊,顧不上老婆孩子,也正常!就是後來演’深情款款’和’父愛如山’,有點惡心。”
“什麼意思?”宋宸沒胃口了,臉色難看,“說清楚一點兒!顧不上老婆孩子?當時,孩子也在現場?”
難道發病跟這個有關?
“第三個問題。”許家印不回答宋宸的話,吃著熱騰騰的餃子,徐徐說道,“葉莎莎的體檢報告一直由一家香港的私人醫院提供。這家私人醫院的老板是一名忠誠的基督教徒,也是一家慈善基金會的董事會成員之一。這家慈善基金會最大的成就是資助福利院。迄今為止,資助的福利院遍布全亞洲,數量達3000家之多。”
許家印吃掉了最後一個餃子,說︰“最後一個問題,是關于你的!你在16歲那年遭遇的意外不是意外。是你最敬重的大哥找人折斷了你的雙手食指,導致你無法在鋼琴領域進一步深造,跟你爸爸沒有關系。不要再浪費時間恨不該恨的人了!”
“你胡說!”宋宸死死地盯著許家印,眼底充血,渾身顫抖著,咬牙切齒說,“你…你…你放屁!你有證據嗎?你是魔鬼嗎?你為什麼要詆毀他?為什麼要說謊?為什麼要出現?你滾!滾!”
“有證據,要看嗎?”許家印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小的芯片,推到了宋宸的面前。
“滾!給我滾!滾!”宋宸把芯片砸在地上,伸出腳跟,狠狠地攆著芯片。
刺耳的摩擦聲在寂靜的碼頭持續了很長時間。
他不明白,他只是想吃幾個水餃而已!
他只是想過一個“小年夜”而已!
他沒注意到。
攤主早就消失了,就在許家印開始吃第一個餃子時。
他更沒注意到,灣仔碼頭跟平常不一樣。一個人都沒有。只有許家印一個觀眾,靜靜地欣賞著他情緒的發泄。
許家印知道自己是一個劊子手。
在殺死自己的良善後,還要殺死宋氏唯一繼承人宋宸的人生。
他沒辦法,他一個人能力有限,他需要幫助。宋宸,是經過智囊團分析,許氏最佳的盟友。
真相是殘忍的,卻是立竿見影的。
一個小時後,宋宸醉倒在酒吧里。
朦朦朧朧間,他想起了小時候,在黃浦江邊,母親喂他親手包的餃子。他問母親說,“為什麼別人吃湯圓,我要吃餃子啊?”
“媽媽出生在北方,媽媽只會包餃子。你想吃湯圓的話,媽媽給你買!”
“不用了,餃子很好吃。”
宋宸覺得心好痛,他知道,以後,他再也吃不了餃子了。
“你有沒有做過這麼一件事情?”宋宸看不清腳下的路,也不知道誰扛著他,他模模糊糊說,“就是…一直幻想著,有一個人愛著自己。那個人不是父母、不是兄弟姐妹、不是同學、不是朋友、不是老師、不是合作伙伴…沒有任何血緣關系、沒有任何利益關系…懂得你所有的思想,支持你所有的決定,不求任何回報,堅定地跟你站在一起…”
“嗯,幻想過。”許家印使出了渾身的力氣,扶著宋宸,回答說,“那個人一直站在那里,看著你,渴望跟你團聚。可你呢,總是迷失方向。明明筆直向前,就可以跟他站在一起。為什麼不走過去?父母不同意。家庭不允許。力量不夠強大。要對社會負責。要對得起自己的姓氏。不能辜負大家的期望…”
“你以為你是誰啊?地球離了你,轉不了啦?香港離了你,要停止發展啦?許家沒有你,要倒閉啦?”
不會。今天死了,地球照樣轉,香港照樣蓬勃,許家有的是姓許的人。
殺死你的,永遠是你自己。
不要拿社會、經濟環境、家庭當借口了。無限愛著你的…除了被埋在心底深處的真實的自己,還會有誰呢?
可惜了,你辜負了那個無私愛著你的人。
還去外面尋找更愛你的人。
徒增煩惱罷了。
1989年2月14日,情人節那天,《香港經濟日報》重磅新聞︰“許氏拆分集團業務,生物公司合並到宋氏。宋氏次子宋宸正式回歸,兼任生物公司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