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漫長得可怕。4月初了,長沙一點兒春意都沒有。
這天,外面下著大雨,麓山路有一段地面凹下去的地方盛滿了水。到了下午2點,水從坑里漫了出來,跟地面連成一片,騎自行車的行人無法看清楚哪里是坑哪里是平地。
許多人先後被同一個大水坑嚇一大跳,有驚無險。直到下午4點,有一個爸爸穿著帶帽雨披、載著放學的孩子,從這個大水坑經過。過大的帽沿遮住了他的視野,一不留神,前車 轆陷進了水坑里。
他大驚失色下奮力穩住車把,一番“心驚肉跳”、“左搖右晃”,沒有栽倒在水坑里。但,坐在車座子後面的孩子,卻沒那麼幸運,被狠狠甩在了地上,頭朝下,重重磕在了地上的一塊石頭上,叫都沒叫一聲,當場昏了過去。
距離這個大水坑800米之遙的中國銀行長沙分行營業大廳,陳羽西陪著王中華在外匯服務區等著辦理匯款業務。
如果不是韓子欽出國,陳羽西還真不知道外匯是個什麼東西。
讀書的學費、來回的機票費用學校給報銷,其他的費用需要學生自理。
知道新加坡消費高,一個多月過去後,陳羽西真切感受到了,什麼叫“資本主義國家”。
喝水都收錢的地方,富人的天堂、窮人的地獄!
10塊人民幣,只能兌換不到2塊新加坡元。咋舌!
最讓陳羽西受不了的是打電話,那個貴啊。每次看著來電顯示跳動的秒數,心跳加快、舌頭打結、腦門冒汗,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打電話、接听電話兩頭收費,一個月津貼,講不了3分鐘電話。
一句“我想你”變得異常奢侈!每個字值1毛錢,每個月的津貼,只夠說56句“我想你”,還不能結巴!
外面的雨聲很大,掩蓋了銀行櫃台里固定電話來電的聲音。
為了保持工作專注不被打擾,外匯櫃員領班邱珍故意將固定電話鈴聲調小了。主要是銀行配備的這款電話,原始聲音的確大。好幾次幾個櫃員被突然的來電鈴聲嚇到,導致了點鈔差錯,賠了錢。
如果不是“替人頂班”領班要給每個輪休的櫃員頂班),如果不是這場大暴雨,如果不是太聚精會神…一切結果或許會改寫。
沒有如果。
當陳羽西和大娘辦完匯款,站起身,準備離開銀行的時候。
一個渾身泥濘的男人踉蹌著跌進銀行大廳,頭發滴著水,臉上都是血,大聲嘶吼道︰“邱珍!邱珍!邱珍!”
所有人嚇了一跳,大廳保安一眼認出,這不是邱領班的愛人嗎?
邱珍慌忙跑出來,看向老公,沒看到孩子,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懼,不等她老公再開口,眼楮一閉,暈倒了過去。
陳羽西眼疾手快,抓住了剛剛才給她辦理完業務的銀行櫃員,二話不說,背上了肩膀,朝地上的男人說,“跟我來!先去醫院!”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陳羽西來不及思考,對王中華說,“大娘,攔一輛出租車,去找我媽!”
“哎!”王中華這才從驚嚇中醒了過來,來不及撐傘,冒雨在路上攔車。
而地上的男人,如老佛入了定,眼楮失去了焦點,渾身戰栗著。剛剛喊的三聲“邱珍”,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他沒法站起來了。
終于打到了車,王中華渾身濕透。陳羽西先後把暈倒的女人和離了魂的男人塞到了出租車後座里,渾身也濕透。
從頭到尾,其他人呆若木雞,沒反應過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能做些什麼。
半個小時後,銀行恢復了正常的運營。保安叫來保潔,把地上的水漬清理得干干淨淨,不看監控視頻,甚至不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
晚上8點,王中華煮了兩碗姜湯。一碗給了陳羽西,一碗自己捧著喝。
外面的雨不僅沒有停,比白天更大。
“不知道那個孩子能不能醒過來!”
王中華心里很沉重。到了醫院,想找文英,卻被告知,她跟其他醫生一起,在急診手術室給一個8歲的孩子做一台很棘手的腦部手術。
陳羽西馬上猜到,暈倒的“邱珍”是做手術孩子的媽媽,失神的是孩子的爸爸。
她的猜想沒錯。一場突如其來的大暴雨,一個沒料到的大水坑,一個沒十分留意的父親,一個有心電感應、傷心欲絕至昏倒的母親…
都是意外,誰都不想這樣的事情發生。
陳羽西比較樂觀,安慰王中華說,“能醒來,我媽說瘀血散了就能醒。大娘,今晚我陪你睡!”
自從子欽不在身邊,王中華每天想她想得不得了。不是擔心她省吃儉用、吃不飽飯,就是擔心她一個人在外被人欺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每天都後悔,就應該把她留在身邊。今天下午發生的事情,讓她立刻想到了遠在天邊的子欽,一臉的焦慮陳羽西怎麼會看不出來?
“多虧還有你在身邊,不然,這日子沒法過了。”
晚上10點,淋了雨的王中華開始發高燒、繼而胡言亂語。陳羽西爬上爬下,給大娘端水喂退燒藥,在被子上加毯子給她捂汗,不敢睡,每隔一小時給她測量體溫,悉心照料著。
而她老爸,帶著剛組建的特警隊,去幫忙抽積水,把危險的泥坑填平。
“不是說這里有很大一個坑嗎?也不大啊!”蔣國富穿著雨披,拿著手電筒,反復研究讓市民吃了大虧的“罪魁禍首”—所謂的“巨大水坑”。
<、深不過5的坑。要說這個坑能讓一輛自行車絆一跟頭,還把車後座的孩子甩出去?
他感到難以置信。
“老蔣,等一下!”陳國峰抹了一下臉上的水,蹲下來,細細看眼前的泥坑,隱隱發現有填過的痕跡。
需要痕跡鑒定!
他抬起頭,舉起手電筒往路兩邊照,眯著眼,仔細尋找了一番。內心不禁大罵︰草!又沒有監控!
“怎麼說?坑填不填?”蔣國富不知道陳國峰肚子里在想什麼,不敢輕舉妄動。
“不忙。我再看看!”陳國峰不甘心,站起身,沿著路兩邊一寸寸掃視。大雨中,視野極差下,他像個困獸一樣來回走。
終于,在離出事地段30米外,有一家西餐店,這個西餐店門前有監控!讓他驚喜的是,這個監控直到現在還閃著燈,是24小時的!
更讓他感到“有如天助”的是,這個監控居然是上下左右360c旋轉的。那麼,如果是有人惡作劇,故意挖坑、事發填坑的話,很可能被這個監控拍下來!
“老蔣,明天跟這家店老板聯系一下,我要調取監控記錄!”
“沒問題!我看看啊。”蔣國富眯著眼楮看了一眼店招牌,“海風西餐社?!好,我記下來啦!”
市中心醫院。章文英脫下白大褂,累得眼楮都睜不開。她到現在都不理解,領導為什麼把她派遣到長沙市?待在這里的意義是什麼?
與她個人,最大的意義就是,一家人團聚在他鄉了。
想不了這麼多了。換了衣服,抬手看了看時間,又是快12點。
想著那個陷入重度昏迷的8歲孩子,慶幸,自己的孩子無病無災長大了。好想抱一抱陳羽西。
這麼一想,身體又有了力氣。迅速把辦公室的門鎖上,章文英迫不及待往回走。
快走到樓梯口時,想到那個可憐的母親,惻隱之心下,轉身朝二樓的一間病房走去。想隔著門看一眼那個傷心的母親。
邱珍被臨時安排在一間兩人病房里。
她只是因悲痛而暈倒,沒有大的問題。不過她的心理狀態不太好,醫院不敢讓她立刻出院,想觀察一個晚上。
章文英很快走到了邱珍所在的病房外面,隔著門上的玻璃,朝里面看去。
這一看,讓章文英腿一軟。
只見一個人影趴在邱珍的床頭前,從那個姿勢來看,就像一個吸食人魂魄的鬼,跟邱珍的額頭貼著,讓章文英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誰?!”章文英畢竟是無神論者,她怒喝一聲,推門而入,快速拉開了電燈。
明晃晃的電燈下,只有邱珍白卡卡的臉,和呆滯的目光。
“對不起,看錯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來看你!”章文英看了一眼邱珍隔壁病床上躺著的一個幾乎被判定為“植物人”的患者。心想,看來太累了,都出現幻覺了!
“虛驚一場”的章文英退出病房,腳步聲越來越遠,直到完全消失。
又過了一個小時,那個“準植物人”的右腳以一種難以察覺的幅度動了動。
他的床尾掛著一張紙質吊牌,上面特別注明︰【腦活動微弱,血液帶氧能力弱,無行動力。】
在吊牌的背後,寫著他的身份和名字︰浮生福利院院長,湯尼。
他是唯一一個被定義為“1001投毒案”還沒出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