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豐府」,豐俊朗去尋東西了。
子慕予在院子里隨意閑逛。
院中景致,跟上次進來所見並無什麼不同,當時正在開的花還在盛放,絲毫不受外界季節的影響。
池子里的游魚沒有長得大些。
長廊上的小鳥還在籠子里蹦跳。
晾衣繩上的衣服還掛在那里,無論華貴與否,都沒變得褪色破爛,也無積灰。
子慕予記得,自己上次來見過一棵滄桑無比的梨樹,所以一路向北,到達了北花園。
園里花卉如舊,梨樹也還在原地。
那一半被雷劈後的焦黑樹冠沒有太多變化,而另一半,上次來看枝頭上只有細小的嫩葉,而此刻,上面居然結了累累梨果。
“其他什麼東西都沒變,為何偏偏此樹不同?”子慕予心覺奇異,腳下一點,輕輕落于一枝粗壯的橫椏上,以手墊枕,仰面躺下。
今天的天色有些沉,鉛灰的雲層壓得很低,似乎就懸在屋頂上頭。
鹽粉一般的雪粒開始紛紛揚揚飛灑起來。
只是,沒有一片雪能落進豐府的院子,它們在半空就消失不見。
那里似乎有一道無形無質的隔膜,將豐府與外面的世界徹底隔絕。
“子慕予!”
“子慕予!”
腦袋里有道聲音在喊。
听得子慕予陣陣頭皮發緊。
那日她自夢中醒來,馬上進入了自己的靈墟識海,確認了大一靈體確實被自己的靈氣之柱吞噬。
當時大一情緒非常不穩定,口迸國粹,子慕予只能先溜了。
子慕予在橫椏上坐起,一腳屈膝支起,一腳垂落,就這樣閉目進入了靈墟識海。
金燦燦的靈柱上,有道模糊的影子閃過,兩只清晰的手印就貼在光壁上。
他生氣又煩躁。
“子慕予,你是不是跟誰合作了?你們是想除掉我嗎?還是想控制我?你們知不知道我是誰,都想找死嗎?”大一嚷道。
“能不能先平靜下來?你這樣我們怎麼聊?”子慕予道。
“要是你,你能靜得下來嗎?!”大一道。
“哦,你跟我委屈?我與子明死戰的時候,你卻裝死。你敢說,你從沒有想控制我、除掉我的心思?你創造了這個憑拳頭說話的世界,成王敗寇,輸也應該輸得體面些才是。”子慕予聲音不疾不徐。
“你已經知道我是誰?知道我是誰,竟還敢這麼對我?!”大一咬牙切齒。
子慕予面容沉靜,看不出半點情緒起伏。
兩人僵持好一陣,誰也不出聲。
“這個世界,真是你搗騰出來的?”子慕予突然出聲。
“哼!”大一應該是扭過頭去了。
“你原來,不會是一個作家吧?”子慕予又問。
“哼!”大一似乎鐵了心要用鼻子說話。
子慕予︰“你這「哼」是什麼意思?”
大一︰“哼!”
子慕予︰“那我走了,我不跟牛說話。”
大一猝然回身,怕子慕予真的離開靈墟識海,罵道︰“你才是牛!”
子慕予嘿嘿一笑︰“要不要好好說話了?”
大一不出聲。
子慕予搖搖頭。
大一或許將自己困于這個世界幾千上萬年,但是他沒有太多歲月沉澱的沉重,還有赤子本性,這也是種本事。
“大一,你很愛這個世界吧。可為什麼從沒想過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而是如此刻板地維持原狀呢?”她道。
大一冷笑︰“變得更好?你是想說讓所有生靈都能過上好日子、各族之間沒有隔閡、不存在壓迫和剝削的世界?你覺得現實嗎?一個合理的世界,就該有好人壞人,有底層也有人上人,大部分時間和平共處,偶爾遭遇戰爭,允許通過努力改變個人處境。這樣的世界,哪里不好了?”
“這里,為何要有仙和神?”子慕予又問,語氣心平氣和。
她需要弄清楚大一是怎麼想的,才能尋求些許和談的契機。
她想知道雲熠到底猜對了多少。
雲熠用了幾百年才做出的猜測,肯定不是捕風捉影。
雲熠跟她如此推心置腹,也未必沒有借她試探大一之意。
若雲熠猜得八九不離十,誰也說不準,大一是否能一直遵守自己制定的規則。
若把他逼急,恐怕要天翻地覆。
“人太弱小了,總得有一些他們看得見的信仰。”大一道。
“可總有仙神將凡人視作螻蟻。”子慕予道。
“在我力量沒被削弱之前,神明犯規,會遭受天劫。”大一道。
“你又為何,任憑神明隨意干預人們對人生伴侶的選擇?”子慕予道。
“若是以前,子明不敢這麼做。都是因為莊穹,他吞噬了我不少力量,導致我現在的天劫有時靈,有時不靈。”大一道。
子慕予想起林予安曾經寂寥的背影,還有雲熠至今守著林予安尸身的情景。
“那林予安和雲熠呢?你讓他們一個「命中無兒」,一個「命中無女」,又是為什麼?”子慕予繼續問。
大一聲音弱了下來︰“這件事怪不得我,應該怪莊穹,那時候我自己都身不由己。”
“你就真的沒有任何過錯?你是影響這個世界規則的存在,卻輕易受他人所控,為他人所用,讓別人有削弱你之機。”子慕予說這些,並沒帶太多情緒,更沒有一絲嘲諷的意思。
大一嘟囔一句什麼,但是子慕予沒有听清楚。
“你為何要參與到這個世界中來?”子慕予問。
好一陣靜默。
“因為我孤單。我想體驗一下不同的人生,也想擁有親人和朋友。”大一道。
子慕予能感受到,他說的是心里話。
子慕予不由得好奇︰“你以前附身過很多人?”
“嗯。有大人,有小孩,有男有女,有妖魔,有人,有仙,也有神。經歷得太多,記憶雜繁,才漸漸忘了我自己原本是誰了。”大一道。
子慕予看著靈柱里那道模糊的身影,腦中想起了夢中雲熠的再三叮囑。
「蒼梧縣那道可以讓她脫魂的禁制,防的是大一。里面的那些建築,絕不能跟大一提起。」
或許那些西關大屋便是大一所遺忘記憶的關鍵。
子慕予托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尖。
沒準大一的真實身份,就是嶺南某個角落夏天有荔枝嗑的靚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