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最濃稠的墨汁，將整個全州城都浸染其中。
州牧府邸門前，兩盞十分巨大、由整塊琉璃打造而成的燈籠，散發著柔和而明亮的光芒，將門口那兩尊威風凜凜的漢白玉石獅，照得縴毫畢現，也照亮了呂不韋腳下那由金磚鋪就的奢華地面。
從踏入這座府邸的第一步起，盛秋便感到一陣陣發自內心的壓抑。
門口的守衛，不再是城中那些歪瓜裂棗，而是清一色身材魁梧、身披精良明光鎧的悍卒。
他們手按刀柄，眼神銳利如刀，身上那股子從尸山血海里磨礪出的煞氣，絕非尋常州兵可比。
一名身著藏青色管家服飾、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的中年人，早已在門口等候。他對著呂不韋躬身一禮，姿態恭敬，卻又帶著一種大戶人家特有的、不容置喙的威嚴。
“呂先生，我家大人，已在正廳等候多時。請。”
呂不韋點了點頭，將手中的折扇遞給身後的盛秋，獨自一人，跟在那名管家的身後，向府邸深處走去。
一路行來，亭台樓閣，雕梁畫棟，假山流水，奇花異草，無一不精，無一不巧。
地面，是由打磨得光潔如鏡的青石鋪就；廊柱，是由整根的金絲楠木打造而成；甚至連那路邊用來照明的燈罩，都是由西域進貢的彩色琉璃制成。
那管家一邊引路，一邊用一種看似隨意，實則句句炫耀的語氣，為呂不韋介紹著。
“先生您看，這左手邊的假山，乃是我家大人，特地從南離都城，請來最有名的‘疊山大師’，耗時半年，方才建成。山上的每一塊石頭，都是從千里之外的‘奇石山’運來的。”
“還有那池中的錦鯉，乃是東海深處所產的‘赤金龍鯉’，一尾，便價值千金。”
盛秋跟在後面，听得是暗自心驚。
這座府邸的奢華程度，怕是連京城里那位丞相大人的府邸，都要自愧不如。
……
終于，兩人來到了一座燈火通明的正廳之前。
管家再次躬身一禮，便側身退下。
呂不韋整了整衣冠，緩步踏入。
正廳之內，趙德芳一身紫色的錦袍，並未坐在主位之上。他背對著門口，正獨自一人，對著牆上一幅氣勢磅礡的《猛虎下山圖》，靜靜地出神。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仿佛根本沒有察覺到呂不韋的到來。
空氣，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呂不韋的腳步，停在了大廳的中央。
他看著那道背影，臉上露出了一個玩味的笑容。
“既然是州牧大人盛情相邀，呂某人也如約而至。大人又何必，一直端著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子呢？”
趙德芳的身體，微不可察地一僵。
他緩緩地轉過身，那雙陰鷙的眸子里，閃過一絲被人看穿的惱怒，但臉上，卻已換上了一副熱情的笑容。
“哈哈哈！呂先生說笑了！本官只是看這幅畫，看得入了神，一時失禮，還望先生海涵！”
他指了指一旁早已備好的茶桌“先生，請！嘗嘗我這從南離都城，特地運來的‘雲頂仙茶’。”
兩人分主賓落座。
趙德芳親自為呂不韋斟了一杯茶，茶香四溢。
“呂先生，”趙德芳端起茶杯，輕輕地吹了吹水面的熱氣，看似隨意地說道，“我這全州，乃是窮山惡水之地。平日里，連只肥點的兔子都見不著。先生這頭來自京城的‘金蟾’，為何會突然屈尊，跳到我這小小的池塘里來呢？就不怕……水淺，養不住您這尊大佛嗎？”
呂不韋呷了口茶，茶湯入口，甘醇無比。
“州牧大人說笑了。”他放下茶杯，聲音平淡，“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呂某人，不過是一介商人。哪里有生意，便去哪里罷了。”
“生意？”趙德芳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我這全州，除了石頭，就是窮鬼。不知，有什麼生意，能入得了先生的法眼？”
“我听說，全州的石頭，很硬。”呂不韋答非所問，“也很……值錢。”
兩人你來我往，言語之間，機鋒暗藏。
終于，趙德芳失去了耐心。
“呂先生，明人不說暗話。”他的聲音沉了下來，“你我都知道，你來此，所為何事。我也不妨告訴你，這全州的礦山，是我趙德芳的禁臠。誰敢伸手，我就……剁了誰的手！”
呂不韋看著他，笑了。
“州牧大人，誤會了。”
他緩緩地搖了搖頭，說出了一句讓趙德芳始料未及的話。
“我對您那點私礦生意，沒有半分興趣。”
趙德芳愣住了。他所有的預判，所有的準備，在這一句話面前，都變得毫無意義。
他看著呂不韋，那雙陰鷙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困惑。
呂不韋心中冷笑，臉上卻依舊是那副和善的表情。
從這一刻起，這場談判的主動權，已經徹底地，落入了自己的手中。
趙德芳死死地盯著呂不韋，試圖從他那張笑眯眯的臉上，找出哪怕一絲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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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此話當真？”
“當真。”呂不韋點了點頭，“區區幾座銅鐵礦，一年到頭，累死累活，又能有多少產出？這點小錢，還不值得我金蟾商會，大老遠地跑這一趟。”
這番話，說得是雲淡風輕，卻又帶著一股子財大氣粗的豪邁。
趙德芳心中的疑慮，更深了。
如果不是為了私礦，那他帶著這麼大的陣仗，來我這全州，又是為了什麼？
難道……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從他心底升起。
難道，他是丞相派來，清算我的？
“呂先生，既然不是為了生意。”趙德芳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警惕，“那不知先生此來，究竟是為何事？還請……明示。”
呂不韋看著他那副驚疑不定的模樣，知道火候已到。
他緩緩地站起身，走到那巨大的窗前，看著窗外那輪冰冷的殘月。
“我此來，不為奪利，只為……送一場潑天的富貴，給州牧大人你。”
趙德芳的呼吸，瞬間變得粗重。
呂不韋緩緩地轉過身，那雙精明的眸子里，閃爍著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充滿了誘惑的光。
“我買下那個鋪子，不是為了賣貨。”
“是為了……開一家錢莊。”
“錢莊？！”
趙德芳再次愣住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看著呂不韋，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呂先生，你莫不是在與本官說笑？！”趙德芳的聲音，充滿了荒唐，“在我這鳥不拉屎，連飯都吃不飽的全州，開錢莊？你這錢莊，是準備開給那些山賊，還是開給那些窮鬼？”
“正是要開給他們。”
呂不韋的回答，再次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看著趙德芳，一字一頓地說道。
“而且，我還要讓他們的錢，在我這里……利滾利，一本萬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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