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喜,舉營同歡,笑鬧盡興。
眼看著月上中天,將士們水足飯飽,各歸營帳;那一對新人也終得歇息,回到了新房。
新婚之夜,項人爾與李詩詩歷經坎坷終成正果,你儂我儂,相依相偎,仿佛千言萬語,說不完道不盡。
然而愛意綿綿,終究抵不過長夜漫漫,一天的乏累,讓李詩詩再也挺不住了,輕輕依偎在項人爾的懷里,安靜地睡著了。
項人爾卻久久無法入睡。
他看著李詩詩恬靜的面龐,感受著她輕盈的呼吸,心中本該感受到平靜和喜悅。
可是,他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平靜下來。
項人爾望向頭頂那一片漆黑,神情呆呆的,思緒也回到了前一個晚上。
迎親前夜。
有情人終成眷屬,第二天清晨就是自己迎親的日子,項人爾自然是興奮的睡不著覺的。
兩小無猜的快樂時光,家道中落的相依為命,以及多年的分別與思念,執著與堅守……
往事歷歷在目,人生多艱,情路多舛,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
然而就在項人爾沉浸于美好的回憶與對未來的憧憬之中的時候,一只信鴿的咕咕叫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項人爾走出營房,一把抓住信鴿,取下了綁扎在它腳下的信件。
那是用蠟封的一卷絲帛,封蠟上,印著一個小巧精致的“陸”字。
項人爾認得︰這是錦衣傳書,用來下達指令。
而傳書之人,是他的授業恩師,錦衣指揮使——陸昭。
項人爾點燃一根蠟燭,輕輕展開絲帛,見上面只有一行小字︰“今晚三更,鎮海樓。”
看後,項人爾將絲帛焚毀,趁四下無人孤身出營,向鎮海樓方向趕去。
鎮海樓位于濱海高山之頂,高聳獨立,俯瞰四方。于樓頂了望,可見萬里海疆,波瀾壯闊。
鎮海樓樓如其名,是為鎮海波、平飆風而建。
項人爾一路急奔,復又登山。
山路有石階直通鎮海樓,林木蔥郁,夜風習習。
夜色中,項人爾于石階之上縱步如飛,不多時,便登上山頂。
那鎮海樓巍然肅立,矗立在項人爾面前。項人爾向上望去,只見頂樓處,有一盞孤燈明滅。
登樓……
拾級而上,不多時便登頂。
孤燈映照下,是一個並不熟悉的背影。
“昔人建此鎮海樓,惡浪飆風一時休。
今有倭人興風浪,何人再建鎮海樓?”
那背影款款念白的詩句,正是當年戚弘毅登臨鎮海樓時有感而發之語。
“你是何人?”項人爾詢問道。
那背影只將雙掌一合,鎮海樓的燈火竟被層層點亮,山中密林中不知何時已奔出無數甲士,背向鎮海樓,將之團團圍住。
在通明的燈火下,那人緩緩轉過身來,問道︰“你就是項人爾?”
項人爾定楮一看,見那人身著大紅錦緞袍,頭戴綴玉烏紗帽,手上輕搖著一把鏤空象牙扇,面白無須,雙目有神。
見到此人,項人爾立即跪地拜道︰“項人爾不知侍郎到此,失禮之處,萬望大人恕罪。”
錦衣司監察百官之職,京城官員,無論大小,需得詳畫記憶。
項人爾雖已離京多年,但這位當朝的工部侍郎,同時又是嚴蕃的女婿的劉晉元,卻還是認得的。
劉晉元見項人爾一眼認出自己,先是一驚,但轉瞬之間便神色如常,收了象牙折扇,在一旁的桌椅旁坐定,端起剛泡好的蓋碗茶,細細品咂了一口。
他開口道︰“早听聞東南產良茶,今日一品,果然名不虛傳。”
等了一會兒,見項人爾未敢接話,這才表明來意,道︰“听聞東南海波城大捷,聖上特命我為御史,來此代聖上犒賞三軍。臨行前,你們的指揮使陸昭告訴我,若想了解軍中之事,戰事詳情,盡可以問你。”
听了劉晉元的話,項人爾試探地問道︰“侍郎既然有御史之職,有事何不直接去軍中詢問?”
“唉∼”
劉晉元擺擺手,道︰“軍中將領皆好大喜功,掩過飾非,我豈不知?若去軍中詢問,哪里還能得半點實情?”
項人爾听出劉晉元似意有所指,小心翼翼地問︰“下官愚鈍,不知侍郎要知道什麼實情?”
劉晉元品著茶,抬頭望了項人爾一眼,輕描淡寫地說道︰“听聞戚弘毅破海波城,還調動了老將黃霄的兵馬?”
“不是調兵,是借……借兵。”
身為錦衣,項人爾的政治敏感度十分靈敏︰同為將軍,若戚弘毅私自調兵,便有僭越皇權的嫌疑,若被有心人抓住不放,誣為謀反也無不可。
因而項人爾急忙糾正了劉晉元,並補充道︰“海波城倭寇人數眾多,聲勢浩大,戚將軍只是從黃老將軍處借兵助戰,別無他意。借兵之時,有我親自跟隨,斷然無誤。”
“一時口誤罷了,何必如此緊張呢?”
劉晉元輕輕放下茶碗,不疾不徐地說道︰“軍中將士剛剛打了勝仗,建功立業,若抓著些細枝末節大做文章,豈不是寒了將士們的心?說到底,這借兵調兵,還不是憑一張嘴說,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信口一張,便是黑白顛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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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郎明辨是非,定不會讓將士寒心。”項人爾回道。
劉晉元擺擺手,道︰“此事皆為細枝末節,不必大做文章。听聞倭寇在東南縱橫劫掠,收斂了無數奇珍異寶,大都屯于海波城。此次大軍破城,想必收獲頗豐吧!”
項人爾不敢隱瞞,如實報道︰“確有無數珍奇,在軍中點驗過後,即可上交。”
“嗯,”劉晉元點點頭︰“這可都是民脂民膏啊!你既然身為錦衣,又是監軍,一定要清點準確,可不敢有半點疏忽。”
“下官不敢疏忽。”項人爾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好了,沒你的事兒了。”劉晉元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退了吧!今日乏了。”
“是!”
項人爾剛起身欲退,卻又听到劉晉元的聲音從身後緩緩傳來︰“臨行前,岳父,哦,就是當朝首輔嚴蕃嚴大人特意交代過,听聞東南有一對兒價值連城的寶物,一件是翠玉雕成的青龍震九霄,一件是芙蓉石雕成的百鳥朝玉鳳,收藏于臨江城首富黎 家中,兩年前倭寇入侵臨江城,將黎 家中血洗,劫掠一空。據說這兩件國寶也都落在倭寇的手中,不知道此次能否追回?”
“大人,我……”
項人爾正想匯報,劉晉元卻沒有想听得意思,只是擺擺手道︰“回去轉告戚將軍,過兩日我便代聖上去寧海衛,犒賞三軍。”
項人爾無奈,只好獨自下樓,一路上心事重重。
身為錦衣,他無數次領略過京城官場的險惡,往往一句謗言,便能顛倒黑白,扭轉乾坤。
劉晉元話雖不多,顯然意有所指,戚將軍雖久經沙場,但對于官場上的蠅營狗苟,能夠應付嗎?
深深的擔憂縈繞在項人爾的心中,使他久久不能平靜。
他皺著眉頭向著軍營走去,細細琢磨著劉晉元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久在沙場,他幾乎忘記了官場險惡,如今卻一下子全部回憶起來了。
那些看似平平無奇的話,句句笑里藏刀,字字綿里藏針,對于這些,他該怎麼跟戚將軍說起呢?
戚將軍能應付嗎?
不知不覺,天已蒙蒙亮了。
項人爾沉浸在這些紛亂的思緒之中,幾乎忘記了今天是自己的婚禮。
走著走著,他忽然听到路邊玉器店老板吆喝著︰“小白魚,剛雕好的白玉小魚。”
鬼使神差一般,項人爾走進玉器店,看著老板手中小巧精致的白玉小魚,才一下子清醒過來,想起今天是自己大婚的日子。
想著李詩詩也許會喜歡,項人爾便問老板道︰“這白玉小魚要多少銀子。”
“客官可是姓項?”老板詢問道。
項人爾疑惑地點點頭,問道︰“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姓項?”
“既然姓項,那這白玉小魚便送你了,”老板將白玉小魚遞出去,見項人爾並未伸手去接,這才解釋道︰“多日前,一個戚姓客人來我這里買了一塊白玉,定做了一個物件兒,昨夜他來取時,見還剩些邊角,便委托我連夜雕這一條小白魚,說清晨送給一項姓客人。”
“戚將軍!”項人爾突然回頭,正看到店門口站著的戚弘毅︰“你怎麼會?”
“身為軍中主將,監軍深夜出營,我豈能不知?”戚弘毅此刻正立在門口。
他滿臉笑容,拍拍項人爾肩膀︰“只怕你趕不上接親,再不帶個好物件兒,新娘子可就不好哄了。”
“將軍,我……”項人爾想要解釋。
戚弘毅卻一把將他拉走,道︰“人多口雜,路上說話。”
一路上,項人爾將鎮海樓中的對白詳細說給戚弘毅听,盡管項人爾設想了無數種情況,憤怒、鄙夷、不屑……無論戚弘毅听到後露出什麼情緒,他都有所準備。
然而戚弘毅卻比項人爾預想的要冷靜的多。
他毫無情緒,只是淡淡地問道︰“我記得物資里面有一個粉色的玲瓏剔透的鳳凰,是那個嗎?”
項人爾點點頭,回答道︰“那正是百鳥朝玉鳳,至于青龍震九霄,卻並不在繳獲的物資之中。”
“把它從要呈閱給朝廷的物資清單中勾去吧!另外,從中取出一百兩黃金,放到我的帥帳之中。”戚弘毅想了想,又交代道︰“這事你一個人做,不能讓營中將士知道。”
“戚將軍,你這是要?”項人爾迷惑不解。
戚弘毅平淡的回答了兩個字︰“送禮。”
舉世皆濁我獨清固然可以,可在如今的世道,那樣做僅僅是獨善其身而已,是無法實現理想、剿滅倭寇,乃至還東南百姓以太平安定的。
既然濁流滾滾,那便與他們“同流合污”吧!
為了能繼續帶領這支軍隊,為了能徹底剿滅倭寇,為了東南百姓能安居樂業……
但願污濁過後,能早日迎來那一股清流,還來的及洗去自己身上的污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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