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橋在薄霧中像一把橫臥的古刀,石身苔綠,橋孔下的水流夾著一股發酸的沉味。阿阮指著橋下的一處暗流凹槽,語氣里帶著壓抑多年的疲憊“祭橋底曾是舊時名典會合之處,橋下藏有‘回潮室’——不是天然洞穴,而是先人以潮律與針文合鑄的秘室。若有人要把刻模與舊譜拼湊到臨界點,多半會在此處取一塊落腳。我們這次去,既要取回碎模,也要檢視那處是否留有更深的簿牒。”
夜色還未真正散盡,四隊人馬悄然分布陳浩領前隊攜白霜雪、夜燼沖入橋下淺灘;柳恆率中隊掩護側翼,流光把潮印安在外海一線,海靈以暗流警戒;方拙與季卿留守後方作證與準備。風細碎,帶著潮水的光亮把每一張面龐都刻得嚴肅。
橋孔處的漩渦並不像外人傳說的那般洶涌,它更像一扇隱形的門。陳浩把手伸進水面,歸元之針在指間一撫,感受著水下流紋里那條細若絲的刻碼。就在他將手撤回的瞬間,掌心傳來一陣熟悉的痛——那是昨夜用以抵押的記憶碎片在與潮室的舊紋接觸時做出的反應。微弱的一段畫面一盞青銅小燈、窗下的針線盒、還有有人在夜里低唱的那句不完整的歌謠。它們像潮水回溯,被瞬間吸回海深,令他胸口一緊。
“穩住。”白霜雪低喝,劍刃在水面劃出一道冷光,她與陳浩一同潛入,水下世界像被舊譜改寫般古怪石縫里有刻著微小符號的貝殼,水草間纏著用細針刻過的布片,像被人匆匆拆下的祭衣。橋底的潮室入口由一圈石環封著,石環上鐫著半月針痕,與他們先前得到的碎模正好吻合。
他們以微妙的陣眼配合流光的潮印,共同撬動石環。沉重的石板緩緩移開,露出一條狹長的通道,通道里濕氣逼人,空氣中帶有被焚刻過的墨香。那不是普通紙墨的味道,而是舊譜被水浸泡後與海鹽混合出的咸腥——仿佛每一頁簿牒都在潮汐里呼吸。
通道深處,幾盞古舊的銅燈被人擺放成陣,燈心雖滅但油影未干。橋下的暗室並非空無一組淺木箱被整齊安放,箱蓋上小心地放著幾片刻模碎片與一些半濕的古紙。白霜雪伸手拿起一片,上面刻著“命名”“歸例”幾個字體,字體邊緣的墨線像新近刻過,未完全干透。
“他們來得不久。”夜燼輕聲。他們迅速把碎模與紙張收納,方拙在外圈以朱墨加固封陣,準備把這些物件送回給季卿做進一步公證。
正當一切看似順利之時,暗室深處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不是粗暴的匪徒腳步,而是細碎而整齊的步聲,像習慣了在碑文間行禮的人。阿阮的神情一緊,他低聲道“那是碑局的舊守,不必抵抗,但要小心——有人以守護之名臨陣,也可能是對方設的試探。”
一個中年人影從暗處走出,頭戴舊式頭巾,面上無表情,他將手里的一只小木盒遞來“你們帶了合議的符章,算你們來得對。這里有一段話要先听清——碑局不與外族同事的時代已一去不返。你們若把刻模直接帶走,必會有人以更狠的手段把名冊做成新的‘秩序’。我來此,不為掩護,只求時間與秩序的良善。”
陳浩接過那盒子,打開看見里頭是一卷殘破的譜牒,邊角處纏著一根舊線。譜上只有半頁字跡殘存,字跡中寫著幾個破碎的詞組“針銘•不可速合•血約必驗”。那幾個墨跡像一把冰刀劈在每個人心里,提醒著他們刻模與譜牒若合則生,若生則後果甚重。
“這里有人想把刻模與命針之核連結。”阿阮的聲音在水面上低沉,“你們奪走刻模雖是回收,但若沒有更高階的束縛(如針銘、命針核之類)作封,我們不過是在把玩火者的材料握在手中。要帶回去,就得把門徹底封死或帶去能真正束縛它們的人手中。”
戰場的風卻在這個剎那轉了方向。暗室外的水面泛起漣漪,潮印警訊驟亮有大量船只在外海集結,帆影如黑色的潮雲壓向橋下。赤綺的黑帆與殷家殘黨來了,他們並非輕舉妄動,而是帶著刻模復制與更粗的工具,想在此處以暴力完成最後的拼合。
“撤!”陳浩一聲令下。他們迅速把刻模與譜牒裝入陣匣,方拙以陣眼封鎖回路,命季卿帶著證據沿設好的回路撤回。白霜雪與夜燼留在橋下以寒光與暗影掩護撤退路線。撤離正當緊迫之時,一道黑影從水面躍起,幾名披風者已潛上淺灘,赤綺的標識在他們披風下若隱若現。
交鋒瞬間爆開。赤綺不再旁敲側擊,她親自出現在橋孔邊,披著漆黑短袍,聲音帶著難以掩的冷笑“你們以為用幾個陣盤就能擋我?那刻模不過是工具。真正重要的,是誰在後面指點他們如何拆法。把刻模交出來,我給你們一個選擇——讓我把它們合縫成一個能救更多人的秩序,或者你們頑固守舊,讓更多人在無名中消失。”
她的話像毒藥,但周圍卻已有她的手下以刻模碎片為餌,布下圈套,意圖在混戰中將部分碎片奪回。白霜雪冷著臉,劍光如刃“赤綺,你若真有救人的決心,就把那些被擄者放下。用名字去做秩序,是你們最可怕的試驗。”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後面更精彩!
赤綺笑得污穢“你們不懂的秩序,是一種更高效率的分配。若有名者可被整合,便能減少無名的暴虐。你們守舊是為了幾句道德,我則要做的是更加宏大的重編。”
陳浩看著她,胸口的刺痛像刀下的血。他想到自己曾以記憶做抵押的行為——那是為了阻止更大的痛苦,不為其他。現在赤綺用“救人”的名義誘惑眾人,這種話題像毒箭,極難直接反駁,卻又足以吞沒理性的空間。他深知辯駁不是此刻的辦法,唯一可行的是爭奪時間與證據,把刻模與譜牒帶回合議之爐,按他與方拙、阿阮約定的程序在七日內公開裁定。
戰斗愈發白熱。赤綺的勢力多而難纏,殷家弩手配合海上黑帆放起齒輪弩雨,直欲砸碎陣腳。白霜雪身先士卒,劍影如霜,夜燼在暗影中穿梭,柳恆在側以長刃劈開敵陣。陳浩以針為軸,把歸元與裁決編成一道短促卻極硬的護帶,保護陣匣與退路。
就在他們幾乎被包圍的一剎那,遠處一道聲響破空而來——不是刀劍的喊殺,而是鼓聲與鐘聲的合奏。那聲音像是一面來自城中高處的召令,震得海面上黑帆一震,許多匪卒略顯遲疑。城內方拙、季卿與墨判早已不甘于被動,他們發動了一個公開與秘法並行的反擊在司筆堂與衙門同時公布更多不能被篡改的證據(已由季卿與合議在官署封示),並且以方拙布置的回照陣在城外某處觸發了一道能夠干擾刻模共振的“反頻”。那反頻在此刻猶如一把無形的手,攪亂了赤綺陣中的頻率。
黑帆陣腳被打亂,匪徒的配合缺了節拍。陳浩抓住機會把陣匣連同半數刻模與譜牒纏以歸元鎖鏈,借著白霜雪與夜燼的掩護快速撤回。阿阮與其余碑守在退路上放下幾處“誓鎖”與古器,為他們掩護退走的最後一段時間。
當隊伍返回落針崖時,天已微亮。海面遠處黑帆散去,赤綺此役未能得手,但她並未退卻,而是帶走了幾名“候選”與些許復制品,這些復制品在城中再度投下不安的影子。合議這一夜雖守住了實物的主脈,但代價卻不小陳浩胸口的記憶碎片就此進一步稀散,他感覺到與那不知名窗花與歌謠之間的連接愈發脆弱。
在落針崖的爐火前,方拙祭起回照,逐一核驗帶回的譜牒與刻模碎片。墨判沉默地坐在一旁,季卿的臉上多了幾分憂色,阿阮則在一角低聲與碑守們討論接下來的“七日誓約”細則。白霜雪扶著陳浩坐下,替他敷藥,同時把目光投向東方,那里第二輪的風暴正在慢慢壓來。
陳浩把手攤開,掌心里隱約還能摸到那晚交出的影子痕跡,他閉目,像在用針意縫補一處看不見的裂口。失去的畫面依舊模糊有光、有影、有歌的一句殘段——但他也察覺到一件事,或許正是這丟失的一部分,曾經在他與某個名字之間築了根,如果能把它找回,就可能揭開他名字被寫入那本名單的真正緣由。
夜色被曙光慢慢撕開,城中開始有新的消息傳來赤綺在城北發起新的“民間接管”,殷家的人在城東悄然撤資,碑局的某些守門人開始騷動,甚至有文書士人在夜間把檔案搬遷到他處。七日的約定像是一張緊繃的網,他們要在網被完全拉緊之前把另一半刻模尋回並做公證;而在這之中,陳浩心底那一片被付出的影像,像一把鑰匙,或許能開出更多答案——只是代價可能更高。
喜歡針破蒼穹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針破蒼穹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