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礁之戰之後的海面像被刀割過一樣平靜,血腥與符灰的味道在晨霧里越散越薄。陳浩站在小舟船頭,望著那艘撤退的主艦漸行漸遠,心里卻沒有絲毫輕松。夜燼把手插進袍袖里,眼神在遠方來回打量,像是在找那艘船的每一道破綻和每一個可能落腳的港灣。
“他們撤了,可不會就此罷休。”夜燼冷笑一聲,“打掉一兩個案台,他們有千百個替代品。更可怕的是,他們的響應鏈並非單純以物驅動,而有著人心的牽引——被點名的親友、被迫的債務、未了的仇怨,會把一個小村莊推向祭壇。”
陳浩握緊針匣,胸口那處空洞像舊傷被海風吹拂,隱隱作疼。他輕輕點頭“我們要追——不只是追那艘船,而要追那艘船能去的所有地方。第九囊的損傷告訴我們,他們還有備用線路,但線頭終歸要回到人手,否則再好的賬冊與案台也只是空器物。”
兩人很快決定——派出兩隊並行偵察。夜燼帶著幾名輕裝的突擊手,沿海岸線迅速偵查對方可能的落腳點;陳浩則與流光、兩名陣師乘小舟追蹤那艘撤退主艦的航線,設法截獲或逼使其靠岸,以便從俘虜口中套出更實在的情報。方拙與白霜、南宮則在落針崖整理第九囊取回的物件,繼續加固封印與編排下一步的優先級。
海上風向暗轉,雲層像某種信號般壓低。追擊並不容易——對方船只有隱匿帆、低調號角,退入霧海後便像融進夜色。陳浩與流光循著夜燼在戰中留下的暗記與對方匕首上殘余的潮紋判斷方向,終于在靠近一處偏僻的礦灣時發現了對方的影子數艘小艇在礁間隱伏,有人把貨物卸上岸,一道暗影的身影往內陸的小路疾走。
“靠岸!”陳浩低喝,流光的海靈立刻在沿岸鋪起一道幽藍的潮網,掩住他們下船的聲響。兩名陣師將幾枚回訊符與迷障符布在小路口,防止對方外出時能迅速傳信。夜燼的突擊隊已經在陸路繞後合圍,雙方算計著時間,像兩只貓互相試探。
黑夜把所有人的腳步都壓得輕盈。陳浩跟隨流光翻過一道矮牆,眼前是一處被廢棄的漁舍改建的臨時營帳,營帳旁堆著匣盒與箱籠,匣體上隱約有殷家的變體標記,和一種與他在賬冊上見過的相似銘刻。
“抓住幾個!”夜燼低喝,幾名突擊手迅捷沖入,一場短促而猛烈的格斗展開。對方士兵裝備雖不精,卻在面對熟練的刺客與操陣者時顯得狼狽;不多時,陳浩與隊友已控制住營帳,銬住數名守衛。他用回路鏡照著營帳中散落的物件,迅速檢索匣片零件、殘存的銘紋抄本、幾個被水浸泡的運單——這些都能證明第九囊並非偶然,他們的網絡比想象更有條理、更工業化。
被制伏的領頭者面罩被掀開,露出一張眼神冷硬的臉,額前有一道舊疤,像是曾經被某種符咒燒灼的痕跡。陳浩走上前去,審視那雙眼楮,眼里有熟悉的冷靜“告訴我,你們為誰作業?殷家只是雇主還是監管者?”
那人沉默不語,嘴角揚起不屑“你以為問我就能知道全貌?我們是兵,是執行者。殷家的書面命令、賬冊編號,誰敢不遵從?再者,還有其他人——有更老的名字,在更深的海底有他們的印記。”他口氣帶著一種復雜的敬畏與恐懼。
陳浩沒有浪費時間,他知道直逼對方口風往往徒勞,于是轉而拷問營帳中被燒焦的一卷紙札。夜燼用匕首在紙邊挑出一小塊,還冒著余溫的墨跡,流光把海水與潮印之力輕輕洇開那片紙,字跡在被濕氣喚醒的瞬間像被活過來一般顯出幾行記載——幾個地點、數個時間與一組奇怪的代號蒼•針、祭•契、玄刻。
“蒼•針?”陳浩心里一震。那詞像是被某個老故事里丟棄的名詞,恰恰與他夢境中那段模糊的刺吻有影子重合。他把那三個字印在心上,像捏住一個即將滑落的線頭。夜燼卻早已把領頭的守衛拷起,冷冷道“若你們提到‘蒼針’,說明幕後不是殷家單打獨斗。殷家只是供應鏈的一段,蒼針可能是那條線的編織者。”
隊伍迅速搜檢營帳,找到一個用布包裹的匣子,匣內裝著一小段刻著符文的針形儀器,針尖處有半截黑晶與血紋的殘留。陳浩輕撫那針,他的針魂在胸口像被觸動的琴弦微顫——那種熟悉感里夾雜著怒與痛,像有久遠的呼喚被這枚小物召起。
“不能在營地久留。”方拙的回訊很快傳來,他已經把落針崖的幾重封印準備妥當,要求他們把所有物件速運回去。他的聲音里有焦慮,也有理性的冷靜“第九囊的一切證據要送回封爐,我們需要時間去做深度解構與回路抽查。至于‘蒼針’,那名字見過于舊籍,但幾世以前被釘為禁忌。若屬實——我們恐怕面對的不是單一宗族,而是一個跨代的祭術脈絡。”
于是他們在營地稍作整理,把能拆運的匣片與賬冊碎頁都裝箱加固,夜燼把領頭守衛留下來做活口審訊,其他人則護著箱子悄然上路。回程比出發更緊張,因為營地的暴露已可能引來更大的追擊——風聲傳出,夜里的星光也像被人盯著不敢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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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在回落針崖的潮路上時,陳浩靠在船舷邊,思緒如潮。紙札上那個“蒼•針”,夜燼口中提到的“更老的名字”,以及那枚被血紋沾染的針形器物像一把鑰匙,開啟了他關于自己過往的更多問號。他曾在夢里見到一個人影,那人影在他記憶模糊的邊緣低語血與針可換位,人心不可作價。如今,這話在他耳邊回響,如同古老的警告與一個未盡的承諾。
回到落針崖後,方拙與流光帶著祭爐與深陣迎接他們。匣子與賬冊被分批放入更深的封瓶里,陣符一圈圈將它們吞噬,像把會呼吸的怪物一點點逼入沉眠。但陳浩知道這些外在的封印只是時間上的保險。他更關心的是——誰會有能力把“蒼針”這種禁術從塵封中牽出?若真有蒼針一脈活著,他們的技術與理念,必然與針道有著某種深層的糾葛,甚至可能與他自己的“九針”之術有關聯。
為此,合議會決定進行更深的調查調閱赤焰與周邊城鎮的舊譜、寺院認證、甚至海盟檔案庫里的隱秘記錄。方拙將殷家的賬冊與那枚被找到的針移交給城內幾位權威學者與祭術識者,限定三日內不得外泄,只能在合議會的監督下進行共同驗核。與此同時,白霜雪與南宮青月被指派走訪城中所有與殷家曾有交易往來的家族與 面,試圖借人情網找到“蒼針”的蛛絲馬跡。
陳浩知道自己不能親自參與每一項行動,他的體力與精神都需要修整。可是那枚針,那三個字,像一根鉤子鉤在他的胸口,牽動他放不下的心弦。夜深,方拙勸他休息,他卻獨自來到落針崖的海邊,望著波光里被迷住的遠方,思緒涌動。
“你在想什麼?”夜燼突然站在肩後,煙火點亮了他的側臉。
“蒼針。”陳浩終于吐出一個字,這個字像一枚老幣,冷得幾乎讓人顫栗,“我在夢里見過它的影子。若那是我記憶的殘片——或是曾經我接觸過的東西——那說明我與這樁事的淵源,遠比現在所見更深。”
夜燼哼了一聲,沒多說話,只遞給他一枚小小的銅牌,牌面刻了簡單的紋章。陳浩接過,發現那紋章竟與他昨夜在案台上看到的一個模糊符記有相似之處。“這是夜燼從營地的一個死者身上取下的牌。”夜燼冷淡道,“有些人走得匆忙,但他們的行囊里常常藏著最可靠的線索。你若想把這線追到更遠,明天合議會一停,我們就沿著這牌子所指的路走。”
陳浩握住銅牌,牌邊的涼意像一把小刀,切入掌心也切入心底。他深吸一口海氣,目光凝得像海面的一道鋒芒“無論前路有多深,我都要把這件事追到底。若蒼針存在,那些以名字為貨幣的人,終將面對他們用血與名編成的賬本被撕碎的那天。”
夜燼點頭,“好。若你要走這條路,我陪你。別再一個人把刀子藏在胸口——那樣遲早會被刀柄磨穿。”
月光下,兩人的影子被拉長,像兩根針,直刺向遠方的黑海。合三的倒計時像潮水在耳畔逼近,蒼針的名字像一抹暗色的印子在他們的視線里漸漸清晰。陳浩把針匣收緊,像把一個沉默的誓言緊扣在胸前這一次,他不會再把所有的代價獨自吞下;而要把代價分散給那些自願與他並肩承擔的人,把名字從祭台上一個個撕下,重新還給他們應有的安寧與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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