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把落針崖的海面鍍上一層薄薄的銀,風里還殘留著昨夜被收束的余熱。爐台旁的陣師們眼圈發紅,方拙和幾位掌教連夜檢查著三生陣的穩固度,陣眼的符文仍在微顫,像剛從風暴里抽回的脈搏。陳浩把那枚被他以針意“改寫”並由方拙鎖匣封存的骨匣放在一張布面上,匣周圍擺著九針與各種緩釋符,每一枚都像守護匣子呼吸的衛士。白霜雪、南宮青月、流光圍在一旁,神情嚴肅而沉甸。
“先別急著完全解體它。”方拙的聲音沉而穩,“匣內的名字與回路極為敏感,貿然拆解可能會把未被徹底壓制的呼聲通過殘留的節點一次性釋放。我們得先用‘回路鏡’把登記索引抽出,再由你以歸元之意進行逐條抹滅。”
陳浩點頭,將手按在匣體上,九針之意在胸中低低作響。他把自己的意識像細絲一般伸入那被改寫過的名錄中,像一名小心翼翼的書寫者在一冊殘破的律卷上擦除舊字。走筆間,他能感到那一行行名字里藏著的情緒——恐懼、離別、恨意、無奈。每敲掉一個字,胸口就像被一根針輕刺一次,但被刺過的地方卻慢慢愈合為暖意不是忘記,而是讓被強行拿去作為祭料的記名之人回歸到“無主”的平靜。
流光在一旁協助,海靈的歌聲化作陣中清流,幫助把那些被冷卻的怨念緩緩送走。方拙在陣外不斷翻動陣卷,把新寫下的律文以朱墨壓印在匣上,形成一道道臨時屏障。白霜雪與南宮青月則在四周列起護陣,防止外敵借這段時間突襲。
經過數個時辰的反復和推敲,陳浩終于把匣內的主回路投影出一條可視的“名錄脈絡”。那是一張由名字連成的網狀花紋,像蜘蛛網般蔓延開去,延伸到城北的幾處墓群、外郊的破碉、再遠乃至海岸線的幾座孤礁。更令人震驚的是,網的末端並非只有本地節點,某些線條向著更遠、更古老的海域延伸——珊瑚古域、裂星墳場,還有他曾听聞的遠北暗流之地。
方拙低聲道“這正是問題所在。影面者並非在一處設局,而是用這些登記匣與銅牌把點點名冊連成網。只要一處回路被觸動,信息便會像回聲一樣傳遞,呼喚者可以在多處同時引動亡靈。若要徹底斷絕,必須逐點拆除這些回路,或找到‘根’,一並毀去。”
“根在哪?”南宮青月急切問。
陳浩收回針意,眼神凝重“名錄的根在那枚匣片被嵌入的主機之處。影面者稱之為‘案台’或‘祭機’,它能把人名編碼後,通過符索把指令遠傳。以我所見,最近的‘案台’被安置在珊瑚古域的某處遺址里,而那處遺址正是血海之力曾經被封印的點。要是他們把更多碎核或古潮碎片嵌入,那片海域會成為另一處能量匣,能把名冊的聲音放大數十倍。”
白霜雪聞言臉色驟變“珊瑚古域?那是海靈與古人爭執之地,極為危險。若要前往,海上必有對策。”
流光點頭,她從懷中拿出幾枚淡藍色的小潮印“我可以引導你們走海路,但珊瑚古域在遠海,且多礁石與潮涌。此行若有失誤,我們可能會與血海之力直接對撞。我的海靈只能保你們一線退路。”
陳浩沉默,掌心緊握匣角。昨夜的交鋒讓他更加明白,面前不是一兩個惡徒,而是一個有著遠期戰略與分布式回路的組織。要把這網一一拆掉,他與同伴們需要更多資源、更多盟友、以及更縝密的計劃。
方拙嘆一口氣,“時間不等人。除了解體名錄,我們還得把登記牌搜盡。你昨夜找到的一枚牌,能否以其波紋追蹤到其它類似牌的所在?”
陳浩點起一只回訊符,拿出昨夜得到的銅牌與布屑。銅牌上的微紋在晨光下閃著暗金色,紋中夾著的那絲暗紅被他以微妙的輪回觸針探出些許脈絡。經過短促的比對,他把銅牌放到陣眼之上,輪回之針在牌面輕劃,立刻映出幾處相似紋線的方向有三處在城郊的古墳群、兩處在南部海岸的漁村、一處在遙遠的珊瑚古域。方拙立刻發出命令“派人去搜查這些點,先由赤焰城的幾位先天術者帶隊,必要時與流光聯絡,海域由她負責封鎖。”
白霜雪也插話“我去城北,親自清點名冊殘跡。青月與我分頭行動,我們要在發動前把本城的被點名名單一一抹平,以免有人再次被點名呼喚。”
南宮青月拍了拍劍柄,笑得有些苦澀“你們都放心,誰要是敢在赤焰城再使這等把戲,我就把他鞭成兩半掛在城門口當風鈴。”
話雖輕佻,語氣里的決絕卻無可置疑。眾人各自分工明確,接下來便是緊鑼密鼓的行動。
——
傍晚時分,赤焰城內一片有條不紊。方拙分派了數隊術者與符師,白霜雪帶著城北一組人手去處理墓群,南宮青月帶隊巡查外郊漁村,流光與幾名海靈在港口布下潮印與回訊符,以便一旦珊瑚古域那邊的動靜被觸發,能在最短時間內截住任何出海的暗舟。陳浩則留在落針崖,與幾位高階陣師細看匣中殘留的回路碎片,並嘗試從中解析登記體系的編碼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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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臨,落針崖的燈火在風中搖曳。陳浩一人獨坐在爐台邊,胸口那處曾被抽走的記憶空洞有時會像潮水一般泛起漣漪,讓他分神。他伸手摸向那處空白,像是試圖摸回某個失落的名字。白霜雪悄然來到了他的身側,靜靜地坐下,遞給他一杯熱茶。她看著他那張有些模糊卻堅定的臉,輕聲道“你昨夜做得好。若不是你,今晚可能會有更多無辜的人被撕成名冊上的字符。”
陳浩接過茶水,笑了笑,那笑帶著微涼的缺憾“代價太高,白霜。有些細小的記憶我真怕會逐漸找不到。若日後我忘了某個人的名字,別怪我不認得他——那不是真的我不在意,是我已經把他從可能的犧牲名單里挪開了。”
白霜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捏緊“你若忘了,也要讓我來記住。我們幫你記住所有你舍不得忘的事。”
這一刻,兩人之間有一種不言而喻的默契。白霜的安穩讓他能在短暫的片刻里放下胸前的重擔,但真正的戰斗並未結束——更深的網,尚未被完全發現。
——
正當赤焰城忙碌度夜,流光在港口的潮印陣眼里收到了一條不祥的回訊珊瑚古域的近海,出現了一組異常潮紋;與此同時,海靈回報說有三艘不明小舟在夜色里以非常規路線靠近那片海域。流光的眉頭一沉,她連夜向落針崖發回短信“珊瑚古域有人活動,極可能與血海執典或影面者有關。建議立刻派出先遣隊——但不建議立即全面動用海靈,除非必要。”
方拙接到消息後,立刻召集緊急商議。短短十余分鐘內,一份出海方案被定下陳浩領隊,白霜雪與南宮青月隨行;流光潮道與少量海靈護衛;夜燼的去向仍未明,但有人建議把握夜燼這類灰色人物的靈活性,可能通過私下渠道獲取情報與臨時支援。方拙補充“你們要記著,珊瑚古域的遺址多為古潮遺留,里面可能藏有碎核、銘文,也有許多機關與海靈獸。務必以穩為先,勿被引入未卜之地。”
陳浩在眾人面前穩住心神,點頭接受“我們今晚即發,先遣隊以破陣與回訊為主。若有發現,先以錄影與陣紋記錄,絕不讓此地的登記工具流出更多碎片。若可行,直接摧毀主機。若不可,則暫時取走能擾動回路的關鍵器件帶回,再由方拙與流光合力化解。”
船只在港口悄然準備。風起雲涌,夜色像一層厚重的幕布,海面上泛起寒光。陳浩站在船頭,手按匣上,感受那隱沒在律文里的余震。他想起那些被登記的名字——他們多數生活在城中某個角落,或許曾與他擦肩而過;他想起方拙眉間的憂色、白霜雪眼里的冷靜、南宮青月的狠厲與流光的犧牲。他也想起夜燼那雙復雜又難以捉摸的眼他或許會成為這場戰局里一枚難以預測的變子,但此刻最重要的是——堵住這張網的入口。
船隊悄無聲息地離港,潮印在流光的引導下在海面上劃出一條由淡藍光帶織成的路。船只進入潮道的瞬間,海風收聲,像被簇擁的秘密。遠方,珊瑚古域在夜色里像一片暗色的花園,等待著他們去翻開那一頁可能再也無法合上的舊書。
臨行之前,方拙把一枚小小的銅牌交到陳浩手中——那是他在匣中提取出的殘片,能在必要時作為“回放器”復現被登記的名字短影,便于辨認。方拙的聲音在海風里有些沙啞“記得,無論你看見什麼名字,都不要被一時的情感牽絆。我們今天要拆掉的是工具,不是替別人做裁決。若有人求你以私念做事,別答應。”
陳浩把銅牌收好,目光越過海平線,那里天邊的一抹黑雲正被海面吸引,像有東西正從水下被挑起。他把指尖按向胸前,感受針魂在體內靜默的顫音。然後,他收起那些紛亂的思緒,向著珊瑚古域的方向下令“起航。”
船隊在潮道中推移,夜色里只剩波濤與遠處隱約的海燈。每一名隨行者都清楚,這一次出海,或許會把他們推向更深的暗流。不僅僅因為外敵的陰謀,更因為他們所觸動的,是一段被人以血換成的舊誓,是一條被名字綁成的冤魂之網。若要織平這張網,他們必須用更為堅韌、更為溫柔的針,把曾被利用的名字,一一摘下,放回那本屬于他們的安寧之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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