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散，風里攜帶著濕土與水草的味道，像咸味混了鐵的氣息。陳浩順著夜燼撤離的方向一路追蹤，腳下的泥土被昔人的足跡壓出一道道淺溝，月光在泥面上跳出銹斑般的光。那布屑與銅鏡留下的微弱氣息成為他唯一的線索影面者與夜燼的角力把整座山谷變成了一處延伸的棋盤，而他要把棋局的關鍵一一拆解。
河道處，臨時碼頭已被夜燼的同伴劃開帆影，黑色小舟在淺灘間快速滑行。陳浩在岸邊靜立，輕甩手中針匣，心中以針意探測著水下與小舟上的震動。他並不急于立刻追上去——夜燼非等閑之人，若貿然猛撲，容易落入對方設下的二次陷阱。陳浩是以守為攻，先沿岸布下幾道歸元鎖線，制住水流可能的突變，再以輪回之針在暗處布下一枚牽引針，準備在必要時把那小舟的航痕拉斷。
不遠處，月光下有道身影在樹影間疾行，顯然不是夜燼，但卻也不屬于影面者的護衛。那人步伐急促，像是為某物而忙碌。陳浩俯身遞出一根無聲的銀針，將其輕彈在一旁的石面，銀針彈出的細響像暗號般把對方引來。兩人四目相接下，陳浩盯住那張陌生而精明的面孔，緩聲問道“你是誰，為何在這深夜里忙碌？”
那人停步，目光閃過一絲警惕，隨即露出一個苦笑“若你也在追影面者，便別多問。我叫夜燼——今日之人，非正非邪，只為自己存一線活路。剛才祭台上的匣子不只值錢，它里頭帶著一段能讓死人記名被召的回路。你若是要保護城中人，便在此阻我，他若持匣去南海，我也難保你們平安；若你與我合謀，或許我們能把匣分拆、隱匿，既斷其用，又賺一筆報酬。”
陳浩望著夜燼，記憶里雖有對他模糊的舊聞與偶然的相助事件，但今夜的選擇不允許過多的糾結。他冷聲道“你若以私利為先，那便別妄想我會不擇手段；你若真的為了救某人而來，說出名字，我可考慮與你聯手。但匣子決不可流入更大的賊手。”
夜燼眼中掠過一絲復雜，隨即低咳“有時大道與私利只隔一線，而那線由人心決定。你若真問我今夜的動機，便知道我並非純為金銀。我是為了一個名字——一個在北村的孩子。我欠她父親一筆恩情，若這匣能換來她的性命，我便願做俗人中的賊。”
陳浩怔了怔。他見過夜燼在不該出現的時候施以援手，也听過他在賊市上換回某些無依老者的米糧。這個人的兩面性讓他難以全然信任，卻也讓他看到了一種在亂世中稀有的道理有些人做錯事，但背後有不為人知的理由。
“跟我來，”陳浩沉聲，“先將匣子取回，再說你的私事。若你真有良心，便把匣交出，若無則走人。”
夜燼嘴角一撇，像是不置可否，但在眼神相交的一刻，他做了一個決定跟上陳浩的腳步。
兩人沿著岸邊拖著橡皮的軌跡而行。越往前，夜色越深，水汽越濃，像一條無形的帷幕壓在心頭。河灣之內那艘小舟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唯一的蹤跡是水面上被劃破的銀色漣漪。陳浩放緩腳步，用輪回之針在岸邊輕點，留下一串符式回路，若有人試圖以相同頻率通過，便會被這串回路識別出並留下印跡。
他順著剛才夜燼離開的方向走去，步步逼近一處被藤蔓覆蓋的小屋。那小屋原本是舊漁民的儲藏室，如今被匣子與夜燼的同伙改作臨時藏匿點。陳浩與夜燼悄無聲息地靠近，夜燼指著小屋一角，低語“匣就在里面，但我早已察覺這處並不安全。若你想以力奪回，我們便正面進攻；若你想以計取勝，我有一計——你以真心為樞，我以假意引走守夜，隨後奪匣。”
陳浩想了想，終選擇了計算他留一半兵力虛示退縮，自己與夜燼悄無聲息從兩側包抄。夜燼輕拋一顆粉末，引得幾名看守探頭查看，正好給陳浩創造掩護。短短數息間，他們破窗入屋，見桌上端著幾杯未涼的茶與一枚半露匣角的布包。
正要伸手時，屋外驟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幾道暗影穿窗躍入，數名黑衣人憑著熟練的默契封住了退路。陳浩面色一凝對方不是普通護衛，而是影面者的側衛——訓練有素，善用短兵與咒符，顯然是專門為守匣而來。門口一名黑衣冷聲道“夜燼，別人都知道你愛作賊，今夜你若耍把戲，我等便讓你有去無回。”
夜燼卻不慌不忙，臉上露出那種世故而淡然的笑，隨手將匣子從桌上抽出，握在懷中。陳浩見狀，暗覺此局比想象更復雜夜燼明顯早有準備，或是他早就算到有人會埋伏，或是他本就是帶人來的奪者。陳浩的針已然出手歸元針以細微的律動震開近處數名黑衣人的腳步，使他們短暫失衡，白霜雪的身影在窗外忽現，一劍斬落了屏蔽者手上的一個旗符，勁風帶著符灰飄散。白霜雪及時現身，掀開對方的封鎖，陳浩抓住破口，疾手奪向夜燼懷中的匣子。
陽光不早，然而此刻一切像被月光定格匣子在陳浩指尖一轉，布包裂開，露出那枚半透的晶石。晶石里隱隱閃爍的名字幽光仿佛被驚動，口中低鳴中帶著某種將要激活的預兆。夜燼卻在一旁低喊“別急，他這是有戲！把匣掏走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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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陳浩要把匣子放入懷中之際，匣內的幽光突然暴漲，像被某種共鳴觸發。屋頂外，遠處的樹影翻動，宛如有無數的手在撕扯天幕。陳浩感到胸口一陣牽拉——有力量在試圖把匣片的呼喊傳到更遠處。影面者顯然並未全然把主腦放在一個處所，他設下的回路在多個節點同時震動，匣子的一抖已足以觸發另一處的響應。
“撤！”陳浩低喝到。
他們必須做出選擇立刻帶著匣子回去，冒著觸發更大呼召的風險；或是破壞匣內的登記線路，哪怕代價是把匣子摧毀得體無完膚。夜燼咬牙，眼神閃爍出復雜的賭意匣子能換命，也能換錢，此刻的他在錢與情之間舉棋不定。
陳浩沒有等他猶豫，直接伸指，一針點在匣側，下達的是一種極短暫的“斷名術”——它能在短時間內以裁決之鋒把匣內的名字影像凍結，使得被登記之名無法外放信號，但同時這種術法需耗掉匣內的一部分“刻印”，可能損害未來用它換取某些人的機會。夜燼看見這招，臉色抽動，瞬間明白陳浩的選擇是要把匣子從“武器”變成“死核”。
“你要毀了它？”夜燼低語，語氣里有惱有痛。
“先救人，後說價。”陳浩冷冷回應。他清楚在這場較量里，堅持原則往往比追逐利益更能留下一線生機。斷名術施動，匣中幽光如被一只手攥住，聲音驟靜。屋里所有人都如釋重負，但同時也有一縷空洞匣的價值在當下被折損，夜燼臉上有失落，那種失落是他賭局失敗的表情。
緊接著，隱在院外的黑衣人見形勢不妙分崩離散，也顧不得追捕匣子，紛紛從窗外溜出消散在夜色。影面者的笛音在遠處緩緩止息，仿佛被一把無形之手按下了暫停鍵。陳浩把匣子收好，匣體仍有余熱，但那余熱不再呼喚名字，而是像被壓住的火。
夜燼靠在牆畔，喘著氣，露出一抹復雜的苦笑“你不止會用針，也會滅了別人的機會。你這是把我的籌碼燒成灰。”他輕拍胸口，像在為那被燒掉的可能哀悼。
陳浩把匣子遞給白霜雪與夜燼同時看了一眼“我們先把匣子帶回城中，交由方拙與流光先行封存分解。至于你欠北村那孩的事——若你真有心，我不會阻攔；但若你打算把匣子賣給更大的黑手，今日之後我必與你為敵。”
夜燼半笑半嗔“如今我欠你的，是這夜色里的一絲信任。日後若有機會，或許你會見識到我也有我的軟處。”
天漸白，遠處海面邊的血色渦旋在晨光下變得灰淡，似有所收斂。紅色的海浪像被針網搜平了一條線。陳浩把匣子放入用九針與陣法合制的鎖匣中，方拙和流光來回檢查著陣眼，陣符的光在匣周緩緩流轉，暫時壓制住匣中殘余的呼召之力。
但陳浩心里明白今日之幸，或許僅為暫時。匣子只是小小的樞紐——影面者背後更深的登記系統還未找到；夜燼的動機亦未徹底明晰；而血海執典的遠端暗潮仍在海底潛動。真正的戰局不過才剛剛展開。
他與白霜雪並肩站在落針崖邊，晨風拂面，海面在遠處泛著被新日洗亮的微光。陳浩將手按在胸口能感覺到針魂仍在隱隱作痛，那種被抽離記憶的空腔仍在，但今夜的行動讓他更加清楚一件事守護並不是單靠一人之針或一座陣可成，它需要更多的人願意在暗處做出選擇，甚至以私心為楔，換取某段真實的救贖。
他轉頭看向夜燼的背影，那人已消失在城道中，像一縷不能被捉住的風。陳浩深吸口氣，把目光收回海天之間——那里，更多未知的棋子正被緩緩擺上桌面。若要阻斷影面者的野心，他與他的同伴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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