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將綁著魚肝的鉛墜又往遠海送了送,看著那團淡紅色的腥氣在水中緩緩散開,像一縷無聲的信號。
他重新調整釣線,讓掛著魷魚條的魚鉤懸在魚肝下游五米處。
這個距離既不會讓藍鰭覺得餌與“誘餌源”太近而起疑,又能在它被魚肝吸引來時,恰好闖入它的視野。
陽光斜斜地穿過海水,在釣線周圍投下細碎的光斑。
林宇握著釣竿的手極穩,每隔三分鐘才輕輕抖一下手腕,讓魷魚條在水中做個短促的抽搐,像垂死掙扎的小魚。
他知道藍鰭金槍魚對動態的獵物更敏感,但動作又不能太頻繁,而且受驚的魚會對“過度活躍”的目標會格外警惕。
所以,和往常不同的是,他沒有采取‘溜餌’的方式吸引這條藍鰭金槍魚,只是將魚餌靜止不動。
半小時過去,周圍選手的魚餌換了一輪又一輪,有人已經開始抱怨起來。
林宇卻忽然注意到,剛才投放魚肝的水域,水面下隱約有一道深藍的陰影在盤旋,移動得極慢,像在小心翼翼地勘察地形。
他立刻收住所有多余動作,連呼吸都放輕了。
那陰影在“信息點”周圍繞了兩圈,尾鰭擺動的幅度越來越小,顯然已經放松了警惕。
就在它游過釣線下方的瞬間,林宇手腕猛地一沉,讓魷魚條突然向下墜了半米,這個動作模仿了小魚受驚逃竄的姿態。
水下的陰影驟然停頓。
林宇能清晰地感覺到釣線傳來一陣輕微的觸踫,像一片落葉落在水面。
他屏住呼吸,手指搭在卸力閥上,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兩秒後,一股排山倒海的拉力猛地傳來,釣竿 “嗡”的一聲彎成滿月,竿梢幾乎要崩斷!
“來了!”
林宇低喝一聲,雙腳死死釘在甲板上,腰腹發力將竿尾頂向肋骨,借著身體的重量緩沖那股巨力。
藍鰭金槍魚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逃竄獵物”激怒了,猛地翻身沖刺,漁輪倒轉的聲音像野獸的咆哮,粗線在導環上拉出火星。
林宇沒有硬抗,順著魚的沖勢松卸力,等魚沖出二十米遠,突然手腕翻轉,用巧勁往回帶線。
這一松一帶,恰好打亂了魚的發力節奏,釣線瞬間繃緊,又不至于被扯斷。藍鰭在水下瘋狂甩尾,幾次試圖扎向深海,都被林宇用精準的卸力控制住,像一場無聲的角力。
“往左邊帶!它想繞船底!”徐蔚然盯著水面的漩渦大喊。
林宇立刻側身,將釣線往船左舷引。
藍鰭被這股橫向的力一帶,沖刺的勢頭頓了頓,林宇趁機猛收三米線。
如此反復二十分鐘,他的襯衫已被汗水浸透,手臂的肌肉突突直跳,卻始終保持著穩定的力道,既不讓魚脫鉤,也不急于拉近,像在磨一把最鋒利的刀。
當藍鰭第三次躍出水面時,林宇看準時機猛地揚竿,借著魚自身的沖力將鉤尖更深地扎入魚嘴。
那道深藍色的巨影在空中掙扎,尾鰭拍打出的水花濺了林宇滿臉,咸腥的氣息里,他終于看清那足有半人高的體型。
“抄網!”
林宇嘶吼著,手臂青筋暴起,將魚一點點往船舷拽。
徐蔚然早已備好大號抄網,工作人員也來幫忙,在魚身靠近的瞬間猛地兜住,幾人合力將這條近三百斤的藍鰭金槍魚拖上甲板,魚鰓還在張合,亮藍色的魚鱗在陽光下閃著金屬般的冷光。
林宇癱坐在甲板上,看著漁輪上僅余的半卷線,指尖還在微微發顫。
這條藍鰭金槍魚的力氣太大了,要不是之前和另外一個選手拉扯過,耗費了大量的體力,他知道自己肯定不會這麼容易釣上來。
“靠~!這小子也太幸運了!”
“就是,便宜他了!”
“要不是我之前跟這條魚斗了一場,他能這麼容易把魚釣上來?”
“說那個干啥,誰釣上來是誰的,酸也沒用......”
眾人頓時七嘴八舌的,有人更是��的暗嘲,有些人雖然嘴上說著不在意,但是眼神卻像被磁石吸住似的,黏在那抹亮藍色的魚鱗上挪不開。
“有啥好眼紅的,各憑本事唄。”
一個留著寸頭的選手嘴上硬氣,手里卻悄悄從漁具包底層摸出個油紙包,里面是用油浸過的南極磷蝦。
這是他私藏的“殺手 ”,比組委會提供的魚餌腥氣重一倍,本想留到最後用,此刻卻忍不住拆了封。
林宇轉頭時正好瞥見這一幕,心里略感意外,但是他沒作聲,只是重新檢查釣線,心里清楚,這場競爭從這一刻起,才算真正撕開了體面的外衣。
有些人,還是安耐不住了!
接下來的半個鐘頭里,甲板上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對出,林宇就當做沒看見。
他指尖的魷魚條切得粗細均勻,掛餌時特意露出半枚鉤尖,既不會讓魚輕易脫鉤,又符合“規範用餌”的要求。
突然,裁判長的聲音炸響在甲板上︰“3號選手!你手里拿的什麼?”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那個留寸頭的選手正慌慌張張地把油紙包往漁具包里塞,手里還捏著幾只沒來得及掛上的磷蝦。
裁判已經走到他面前,臉色鐵青︰“比賽規定,所有餌料必須使用組委會提供的,私自帶餌者,取消資格!”
寸頭選手臉漲得通紅,還想辯解︰“我這就是普通蝦......”
“普通蝦也不行!”裁判亮出黃牌,“請立刻離開甲板。”
寸頭選手狠狠跺了跺腳,悻悻地收拾東西走了。
這一幕像盆冷水潑在眾人頭上,剛才偷偷換餌的選手趕緊把私藏的餌料藏得更深,卻仍有人不死心,偷偷掛自己帶的魚餌。
林宇看著這亂象,只是穩了穩釣竿。
他知道,真正的較量從不是靠旁門左道。
就像此刻,他往釣線末端加了半枚鉛墜,讓魚餌沉得更深些,藍鰭金槍魚受驚後會潛入深海,而那里,才是下一場較量的戰場。
接下來的比賽比較安靜,選手們都投入到當中,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
角落里有個女選手,名叫陳溪。
這個總是低著頭的女選手從開賽起就沒引起過太多注意,此刻她的保溫箱里靜靜躺著三條中等體型的黃鰭金槍魚,加起來不過百斤。
雖然在林宇的巨物面前顯得毫不起眼,但是此時在所有選手中的魚獲當中,也算是名列前茅了。
林宇注意到,陳溪得魚餌選用的是魷魚,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掛在鉤尖,拋竿的角度始終保持在船舷左側三十度。
林宇初步判斷,那里是洋流最穩定的洄游通道,也是小型金槍魚最愛集群的水域。
從這可以看出,晨曦是從一開始就看清了這一點,所以才會選擇了那個釣點。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甲板上的熱鬧幾乎與陳溪無關。
當其他人都在追逐百斤以上的大魚時,她像個耐心的繡娘,一次次重復著 “拋竿、等待、收線”的動作。
她的漁輪轉動得極慢,每次收線只卷半圈,卻總能在釣線微微下沉的瞬間發力,起竿時魚鉤上總掛著條黃鰭金槍魚,不大不小,剛好超過五公斤的有效線。
“這姑娘倒是穩。”徐蔚然湊到林宇身邊,看著陳溪又釣上一條魚,“她這都第五條了,加起來快一百五了。”
林宇心里一動。
他算過,自己的藍鰭雖然重,但如果陳溪保持這個頻率,到比賽結束至少能釣上八條,總重量未必會輸。
更關鍵的是,她從不與大魚較勁,每次中魚都能在三分鐘內解決戰斗,體力消耗比任何人都小。
果然,當夏春光為了追一條兩百斤的藍鰭與魚周旋半小時,最終因體力不支讓魚脫鉤時,陳溪又安靜地起了一竿。
夏春光的眼神里閃過一抹凝重。
這個一直被忽視的對手,正像螞蟻搬家似的,一點點蠶食著他和林宇的優勢。
“裝什麼清高,不就是不敢釣大魚嗎?”
有人酸溜溜地說,手里卻加快了換餌的速度。
一個戴眼鏡的選手急了,偷偷從包里摸出袋蝦粉往餌料上撒,被裁判警告後仍不死心,趁著起風時又撒了一把。
陳溪像沒听見周圍的動靜,只是在每次拋竿前,都要往魚餌上淋點海水。
林宇看得仔細,發現她淋水的動作很講究,剛好能沖掉餌料表面多余的鹽分,黃鰭金槍魚對咸度敏感,這點細節竟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比賽還剩一小時,陳溪的總重量已經悄悄爬到第三,離夏春光只差十公斤。
夏春光徹底沉不住氣了,放棄了穩扎穩打的策略,專挑遠處的大波紋下鉤,卻接連兩次釣上無效的小鰹魚。
而陳溪依舊保持著節奏,甚至在起竿時還能騰出左手,幫旁邊一個釣線纏了結的選手遞了把剪刀。
“這才是真本事。”林宇望著陳溪平靜的側臉,突然明白過來。
所謂戰術,從來不是非要釣最大的魚,而是懂得在規則內,用最省力的方式達到目標。就像此刻,陳溪又一次揚竿,釣線劃出的弧線在陽光下輕輕顫動,穩得像一汪不會翻涌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