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芳講的笑話其實並不怎麼好笑。
呂芳問林十三︰“知道為何給你講這個笑話嘛?”
林十三答︰“外甥管了西苑寵物采買的核銷,定然會得罪一大幫人。”
“自古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但因我有舅舅您當靠山,他們不敢動我。只敢在背後罵我。”
“故那三千九百兩,是舅舅賞我的挨罵錢。”
呂芳頷首︰“果然聰明.且有點無恥。我才跟你連母宗不及一天。你滿嘴外甥、舅舅,說的是真利索。”
“不過混跡官場,無恥一點並不是壞事。”
“往上數三代帝王,朝中最無恥的官員是誰你曉得麼?”
林十三微微搖頭︰“外甥孤陋寡聞,不曉得。”
呂芳道︰“是成化、弘治兩朝軍功第一的威寧伯王越。不管哪位太監得勢,他都百般巴結,恨不能去舔人家的 眼子。”
“汪直得勢時不過十六歲。王越竟認了汪直當干爹。”
“然,王越無恥,是為了得權,得權是為了保疆護民。他三次出塞,收河套、收賀蘭山。名垂千古,彪炳史冊。”
“所以說啊,在官場手段無恥無所謂。重要的是,目的要光明正大。”
林十三道︰“舅舅,您說的那位威寧伯跟外甥認識的一個人很像。”
呂芳問︰“何人?”
林十三答︰“現任署理浙江巡撫,胡宗憲。”
呂芳頷首︰“嗯,這人是個國柱之才。他見皇爺時我就在皇爺身邊伺候。看他談吐,是個胸懷大韜略之人。”
林十三道︰“當初他為了巴結嚴閣老,費勁了心思。”
呂芳道︰“夜深了,你回去吧。哦對了,那三箱子金玉珍玩,我看幾乎都是女人的首飾。”
“呵,我那幫徒子徒孫還挺會送禮。知道要從枕邊人下手。”
“你把那些都帶回去吧,給我外甥媳婦兒。就憑她說出‘錢多是禍不是福’這句話,她便配得上那些稀罕首飾。”
“哦對了,你收銀子和首飾的事。我會去找陸炳說。他不會猜疑你的。”
陸炳是呂芳真正意義上的盟友。因為他們都是嘉靖帝心腹中的心腹。
呂、陸當年又都是從興王府出來的,交情甚厚。說是至交都不為過。
林十三千恩萬謝後,帶著三箱珍玩,揣著三千九百兩銀票出了西苑。
光是銀票數目,就是三個月前他連做夢都不敢夢到的。
不過拿了錢就得做事,做事就要挨罵。林十三自嘲的想︰這下我祖宗十八代得讓西苑那群內宦問候個遍。
不過也無妨。祖宗們連墳頭被雷劈都不怕,還怕挨罵嘛?
林十三回到家已是後半夜。碧雲對他很是擔憂,沒睡著。一直等到他回來。
碧雲上前︰“怎麼樣,銀子和珍玩呂公公都收下了?”
林十三道︰“沒全收。他把其中三千九百兩銀子和三箱珍玩都賞了咱倆。”
他仔仔細細,將呂芳所說轉述給了碧雲。
碧雲絕對是個擔得起事的賢內助︰“嗯,呂公公把話都說到了這份兒上,咱就只能卻之不恭了。”
林十三叮囑她︰“銀子和東西你都收好了。這下咱家成了京城里上上等的富戶。”
碧雲突然想起了什麼︰“哦對了。你之前說,小芸、魅娘和春哥是羅龍文派到咱家來的眼線”
林十三躺到了胡桃木床上︰“你可別有趕他們走的心啊。我雖認了內相當舅舅,依舊得罪不起羅龍文。”
“再說了,他救過我命。在家里安插幾個眼線又算得了什麼。”
碧雲那張俏臉上浮現出狡黠的表情︰“我沒說趕他們走。而是你得想法子將他們收為己用。”
林十三一愣︰“收為己用?怎麼收?”
碧雲答︰“這事兒其實我早想跟你說。虎兒已經三歲了。這三年我再沒能給林家添一兒半女。”
“三年無子則納妾,不納要麼是窮,要麼是不孝。”
“我的意思,不如你將小芸或魅娘納為側室。”
林十三皺眉︰“你讓我納妾?”
碧雲道︰“嗯。文人有個詞兒怎麼說來著?疏不間親。”
“你若收了小芸或魅娘。夫妾之間是親,她們跟主人羅龍文反倒成了疏。她們不得反過來幫你糊弄羅龍文?”
“再說了,憑你的身子骨,想必一定能睡服她們。”
碧雲的心計絕對不輸于尋常男兒。
林十三道︰“成!我全听你的。”
碧雲笑罵道︰“你是不是早就等著我說這事了?”
林十三賭咒發誓︰“天地良心吶!天底下的女人我最愛你!我見到別的女人一向柳下惠一般。”
“我之所以听你的,不是為了你說的‘收為己用’嘛?”
“我若對你變心,便讓五雷先轟我,再把我家祖墳揚了!”
碧雲白了林十三一眼︰“說吧。你是想納又小又嫩的呢,還是想納又媚又浪的呢?還是兩個都想要?”
傻子都曉得怎麼選。再說林十三也不願跟幾十上百號男人當連襟。
不過在妻子面前,還是要裝裝矜持。他結結巴巴的說︰“要,要不,納,納又小又嫩那個?”
碧雲啐了他一臉吐沫︰“阿呵呸!還柳下惠呢。我早就看出你沒事兒偷瞄小芸。”
“罷了。我是雲,她是雲上有蔭。你納了她,說不準還旺我呢。明日我去找她說。”
林十三一臉正氣︰“事先說明白啊。我納她做妾可不是見異思遷。我是為了日後不被她賣了。”
碧雲將銀票和珍玩收拾好︰“知道知道,你是柳下惠。”
林十三囑咐碧雲︰“爹留在老宅那邊守著鋪子。他心里指定空落落的。你無事帶虎兒、小串多去看看他老人家。”
且說北鎮撫司詔獄那邊。
陸炳跟沈煉對坐著。
陸炳嘆了聲︰”唉,話我已跟你說了一籮筐。算我求你了,寫個服辯奏疏,跟皇爺服個軟,如何?”
沈煉道︰“向皇上服軟便是向嚴嵩父子服軟。自古正邪不兩立。服辯奏疏我是不會寫的。我坐等陸兄你殺我的腦袋。”
陸炳站起身,怒道︰“你要知道,皇爺要用嚴嵩。我暫時只能當嚴嵩的盟友。你罵他是邪,那我也是邪。”
沈煉道︰“你身為緹騎首領,有惡不除,有正義不伸。當然是邪。”
陸炳破口大罵︰“沈純甫!你就是個榆木腦袋!世間事、世間人沒有非黑即白。”
沈煉道︰“這只是和稀泥的說法。天生陰陽,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陸炳拂袖離去,臨走前他說了一句氣話︰“沈純甫,我若再管你,再跟你多說一句話,我就是我就是你重孫!玄孫!耷拉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