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一行人步行前往王府井。穿過東單三條胡同，空氣中突然飄來濃郁的醬香。拐角處有家國營醬菜店，門口擺著半人高的醬缸，戴白套袖的售貨員正用長柄勺舀著芝麻醬。
張奮斗嗅一嗅鼻子，指著醬缸，“這芝麻炒得香！”
江桃深深吸了口氣，突然走向櫃台︰“同志，這芝麻醬能嘗嘗嗎？”
售貨員抬眼打量她的穿著︰“外地來的？”但還是舀了小半勺遞過來。
江桃用手指蘸了點，在舌尖輕輕一抿。濃郁的香氣瞬間充滿口腔，尾調還帶著淡淡的焦甜。“買五斤！”她毫不猶豫地說，“不，十斤！”
顧有為笑著掏出錢包︰“還沒開張就先采購上了？”
“你懂什麼，”江桃眼楮發亮，“這醬調麻汁涼面，能當咱們的夏季招牌！”
王府井大街比想象中更熱鬧。路東是四層的百貨大樓，路西是新華書店，門口貼著電影海報。江桃在一家關張的綢緞莊前停下腳步，櫥窗上還貼著“盤點停業”的告示。
“就這兒。”她指著門楣。
“你們看這門臉，跟咱們總店多像。”
透過積灰的玻璃，能看到里面寬闊的廳堂，水磨石地面上還留著櫃台挪走後的壓痕。牆角堆著幾卷破舊的綢緞，在斜射的陽光里泛著黯淡的光澤。
顧有為記下門牌號︰“我去房管局打听下產權。”
傍晚回到招待所，江桃在筆記本上畫起平面圖。鉛筆尖在“廚房”位置重重地點了幾下︰”張師傅，這兒的灶台要重新砌……”
敲門聲打斷了她的規劃。顧有為帶著一身寒氣進來，頭發上還沾著雨絲。
“談妥了！”他摘下眼鏡擦了擦，“每月租金八百，但得一次性付半年。”
這價錢可不便宜。
張奮斗聞言心疼的皺起了眉毛︰“哎喲，這可不便宜。”
江桃立刻翻開賬本，算盤珠子 啪作響︰“裝修預算兩千，設備采購一千五……夠的！前期咱們就苦一苦。”她突然抬頭，“對了，得趕緊招人，裝修同時培訓。”
“明天我去商業局辦執照，”江桃看向張奮斗，“你陪我去趟西單菜市場吧？得摸摸食材行情。”
雨聲中，招待所的走廊上傳來服務員挨屋送熱水的腳步聲。
“你決定就好。”
顧有為握住江桃的手。
“可惜了我這幾天也忙，不能陪你一起。”
江桃卻不在意，滿心滿眼都是生意，四個人頭對著頭說到了半夜才睡。
京市勞務市場，設在宣武門附近的一條斜街上。清晨六點，這里已經人聲鼎沸。
江桃特意換了件的確良襯衫，頭發挽成利落的馬尾。她借了招待所的長條桌，鋪上印有“八方美食城”紅字的招聘啟事。小周舉著竹竿，上面掛著同樣內容的硬紙板，墨汁還沒干透。
“都听好了，”江桃對三個人交代，“要問清楚三件事︰會不會算賬、能不能早起、家里同不同意干餐飲。”她拍了拍桌上的算盤。
“我親自考基本功。”
最先來應聘的是個圓臉姑娘。“俺叫馬淑芬，”她絞著衣角，“在豐台飯館端過三年盤子。”
江桃推過算盤︰“二十三塊五的飯錢，客人給五十，找多少？”
姑娘手指翻飛，算盤珠子“ 啪”兩響︰“二十六塊五！”又快又準。
“為什麼離了上一家？”
“他們……不讓俺學做菜。”姑娘眼圈突然紅了，“說女的當不了灶頭……”
江桃和林保羅交換了個眼神。她在登記表上畫了個五角星︰“明天早上六點，到王府井試工。”
臨近中午時，隊伍已經排到了街口。有個穿布褂子的小伙子特別顯眼，他幫維持秩序的老大爺搬了半天凳子，輪到自己時卻結結巴巴說不出話。
“我、我叫張志國，”他額頭沁出汗珠。
“在炊事班……喂過豬……”
人群爆發出一陣哄笑。江桃卻注意到他布褂子洗得發白的領口，和指甲縫里沒褪淨的面粉痕跡。
“會揉饅頭嗎？”張奮斗突然問。
“會！”小伙子眼楮一亮。
江桃讓他現場演示。只見他從張奮斗手里接過面團，粗糲的手掌在案板上“啪啪”摔打，面團轉眼變得光滑如綢。圍觀的群眾不約而同“ ”了一聲。
“留下。”江桃在登記表上重重打了個勾，“月薪八十，管吃住。”
到下午三點，江桃的筆記本已經記了二十多個名字。她揉了揉酸痛的脖頸，突然看見隊伍末尾站著個穿碎花襯衫的婦人，懷里抱著個三四歲的女娃。
“您招鐘點工嗎？”婦人怯生生地問，“我能洗碗，做飯也會一點……帶孩子上班行嗎？”她懷里的孩子正吮著手指，好奇地望著江桃。
招待所的服務員湊過來耳語︰“這是個可憐人，男人工傷沒了，孤兒寡母的……”
江桃看著他們，她見不得有女人小孩這樣可憐。
而且看這個婦人和小孩的衣服雖然破舊，但是洗的干干淨淨，這個婦人頭發指甲也都干淨整潔，應該是個利落的人。她撕了張便條寫地址︰“明天帶著孩子來，我這兒缺個摘菜的。”
回招待所的路上，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小周數著登記表︰“江總，連廚子帶跑堂，招了二十八個！”
“不夠。”江桃望著胡同口飄起的炊煙，“至少得四十人。明天去紡織廠門口看看，下崗女工手巧，學擺盤快。”
顧有為在招待所門口等他們，手里拎著個網兜，里面是四瓶汽水。
“談妥了。”他遞給每人一瓶，“商業局批了的執照，還給了個政策——頭半年免稅！”
“真的？免稅半年？！”江桃手里的汽水一晃，潑灑在地面上冒著白色泡泡。她一把抓住顧有為的手腕，語氣激動。“有為，你再說一遍？”
顧有為被她拽得一個踉蹌，卻笑得見牙不見眼︰“千真萬確！商業局的批文都下來了，白紙黑字寫著——支持南北飲食文化交流，給予新興個體餐飲企業稅收優惠。”他從公文包里抽出一張蓋著紅頭章的紙，得意地在空中抖了抖。
“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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