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清度可以嗎？”林保羅舀起一勺已經變得如水晶般透明的湯。
周德昌微微點頭︰“再加……兩粒枸杞。”
最後五分鐘，林保羅將雕刻好的白菜芯放入透明湯碗中，緩緩注入滾燙的清湯。白菜在熱湯中緩緩綻放，如同一朵真正的白蓮。他在中心點綴了幾片黑松露，又按照周德昌的建議撒上兩粒艷紅的枸杞。
“菜名？”負責登記的賽事工作人員問道。
林保羅看向周德昌。老師傅虛弱地笑了笑，用口型說了三個字。
“《清水芙蓉》”林保羅大聲宣布，“一道致敬傳統又擁抱創新的融合菜品。”
當這道菜被端向評委席時，江桃注意到主評委——那位著名的法國美食家皺起了眉頭。他用勺子輕輕攪動那看似清水的湯，表情充滿懷疑。
“這看起來……相當簡單。”評委用法語評論道，“在決賽中顯得有些……平淡？”
林保羅深吸一口氣，走上前用流利的法語回應︰“先生，中國有句古話叫大味至淡。真正的美味不在于表面的華麗，而在于內涵的深度。這道菜看似清水，實則匯聚了海洋的鮮、大地的香和時間的醇。”
他輕輕撥動碗中的白菜，花瓣般的菜葉舒展開來，露出中心那兩粒紅艷的枸杞和幾片黑松露︰“就像這座融合之都里昂，外表平靜，內里卻藏著無數精彩的故事。”“
評委們將信將疑地品嘗起來。第一口湯入口，主評委的眼楮突然睜大。他趕緊又舀了一勺，這次連帶了一片白菜和一小塊松露。細細品味後，他放下勺子，緩緩點頭。
“令人驚嘆……”他轉向其他評委，“清澈如泉水，卻有著難以置信的鮮味層次。白菜的甜、松露的香、還有那一點點枸杞的酸甜……完美平衡。”
其他評委也紛紛點頭稱贊。一位日本評委甚至要求再來一碗︰“這讓我想起了京都的料理，但又有西餐的元素，太妙了！”
評分環節，八方美食城出人意料地獲得了創意分和傳統分的雙料最高分。當主持人宣布八方美食城獲得本屆大賽“最佳融合創新獎”時，林保羅第一時間扶起周德昌，兩人一起走上領獎台。
“這份榮譽屬于周師傅。”林保羅用中文說道。
周德昌站在聚光燈下，左手緊緊握住獎杯，右手無力地垂在身側。他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只是輕輕拍了拍林保羅的肩膀，眼楮里閃爍著淚光。
江桃在台下看著這一幕，笑容滿面，她大力鼓掌，還好這兩個人現在通力合作，不然要是誰撂挑子，最後的結果真的不好說。
頒獎儀式後，團隊在酒店舉行了小型慶功宴。周德昌的右手已經打上了石膏——醫生診斷是腕關節嚴重勞損，需要至少靜養六周。
“早知道就該听你們的，早點去看醫生。”周德昌自嘲道，用左手笨拙地夾著一塊蛋糕。
林保羅幫他切好牛排︰“您就好好養傷。回國後廚房有我呢。”
“你？”周德昌挑眉，“別以為拿了個獎就了不起了。開水白菜的火候還差得遠呢！”
林保羅笑嘻嘻地點頭︰“是是是，您說得對。”
江桃舉起香檳杯︰“為我們團隊的每個人干杯！這次比賽讓我明白，八方美食城的東西合璧不僅是菜品的融合，更是我們每個人的優勢互補。”
杯子相踫，清脆的聲響中，周德昌突然嚴肅起來︰“保羅，回去後每天凌晨四點，我在家教你。這只手雖然暫時廢了，但舌頭和眼楮還好使。”
林保羅立刻放下酒杯，正色道︰“是。”
夜深了，慶功的人群漸漸散去。江桃幫周德昌收拾行李時，發現他的行李箱底層整齊地放著一套嶄新的廚師服，上面繡著“林保羅”三個字。
“這是……？”
周德昌有些不好意思︰“本來打算等過段時間再送的……沒想到提前用上了。”
江桃小心地撫平衣服上的褶皺，心中暖流涌動。她知道，對周德昌這樣的老派匠人來說，這比任何獎杯都更能表達他的認可與驕傲。
回國的飛機上，林保羅一直小心保管著那個沉甸甸的獎杯，而周德昌則時不時摸一摸右手腕上的石膏。江桃看著舷窗外翻滾的雲海，思緒萬千。
這次法國之行，他們帶回來的不僅是一個國際獎項，更重要的是一種信念——中華美食文化能夠在堅守本真的同時，擁抱世界。
飛機即將降落時，周德昌突然開口︰“丫頭，我有個想法。”
“嗯？”
“回去後……我們可以在八方美食城開個“傳承班”。我教中餐基礎，保羅教西餐技法，讓年輕人學貫中西。”
江桃驚喜地轉頭看他︰“這個主意太棒了！”
林保羅也湊過來︰“我還可以開個法語班，教大家餐飲法語！”
周德昌佯怒︰“先把你的四川話學好吧！師父和舒服都分不清！”
三人的笑聲在機艙里回蕩，引得空姐好奇張望。
雨總是來得突然。周德昌站在八方美食城的後院屋檐下，看著雨滴在青石板上濺起一朵朵小水花。他手里捏著一張泛黃的照片——那是全國廚藝大賽的合影，年輕的他和劉世昌肩並肩站著，手里捧著獎狀，笑得見牙不見眼。
“周師傅，外面涼。”江桃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遞過一件外套。
周德昌接過外套，卻沒有披上，只是用粗糙的手指輕輕撫過照片上劉世昌的臉︰“三十年交情啊……”
江桃沉默地站在一旁。她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蒼白的。劉世昌昨天剛因商業誹謗和食品安全誣告罪被判三年有期徒刑。
雨越下越大，打在院角的芭蕉葉上，發出啪啪的聲響。江桃看見周德昌的眼角有東西在閃光，不知是雨水還是別的什麼。
“廚房還忙著，我先回去了。”江桃識趣地離開，給老人留下獨處的空間。
周德昌在石凳上坐下，從懷里掏出一個小酒壺，仰頭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沖不散胸口的悶痛。
他想起學徒時代，劉世昌替他挨過師父的罵。
想起困難時期，兩人分吃一碗擔擔面。
想起他們一起籌劃開第一家自己的飯店……
“周師傅。”林保羅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憶。
周德昌迅速抹了把臉，沒有回頭︰“嗯？”
林保羅撐著一把黑傘，手里端著一個青花瓷碗︰“喝點湯吧，安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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