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三天，八方美食城籠罩在一種微妙的氛圍中。周德昌比往常更加沉默，常常一個人坐在後院抽煙袋。
林保羅則異常勤快，不僅包攬了西餐區的大部分工作，還時不時給周德昌送去新研制的茶點；江桃則忙著查閱往屆比賽資料，計算參賽成本。
第四天清晨，江桃剛到辦公室，就發現桌上放著一封信。拆開一看，是周德昌工整的毛筆字︰
“我同意參賽，但有三個條件︰一、不做嘩眾取寵的創新，堅持中餐本味；二、所有菜品須經我審核；三、若丟人現眼，回來我立馬辭職。”
江桃捧著信紙。她知道這對周德昌意味著什麼——一個將大半輩子奉獻給傳統廚藝的老人，願意走出舒適區，面對未知的挑戰。
她立刻召集全體員工開會。當周德昌板著臉宣布參賽決定時，整個團隊爆發出歡呼聲。中餐廚師和西餐廚師們擊掌相慶，仿佛已經贏得了比賽。
“安靜！”周德昌敲了敲桌子，“從現在開始到比賽開始之前，每個人都要加倍努力。我們要讓全世界知道，什麼叫真正的中華美食！”
會議結束後，江桃把周德昌和林保羅留了下來。三人圍坐在會議桌前，面前攤開比賽章程。
“比賽分為三輪，”江桃指著資料，“第一輪是傳統與創新，要求展示一道基于傳統的地方菜肴及其創新版本；第二輪是東西合璧，要做一道融合菜；第三輪是自由發揮。”
林保羅迅速做著筆記︰“第一輪我們可以做您的招牌宮保雞丁，和創新版的……宮保龍蝦？”
周德昌搖頭︰“太普通。要做就做絕的。”他沉思片刻，“第一輪，傳統版做開水白菜。”
江桃和林保羅同時倒吸一口冷氣。開水白菜，國宴級別的川菜，看似清湯寡水，實則內藏乾坤，極其考驗廚師功底。
“創新版呢？”江桃小心翼翼地問。
“用雞湯凍做成法式澄清湯，配白菜芯和松露片。”周德昌的話讓兩人再次震驚，“既保持原菜至簡至臻的哲學，又融入西式技法。”
林保羅激動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太完美了！我可以負責湯的澄清工藝，我學過！”
就這樣，三人熱火朝天地討論起來。不知不覺間，夕陽西下，會議室的白板上已經寫滿了創意和分工。周德昌負責傳統菜的核心技藝，林保羅負責西式技法的融入，江桃則統籌整體呈現和成本控制。
江桃心頭一熱，正想說什麼，周德昌卻已經轉身繼續他的練習︰“快去睡吧，明天還要營業呢。”
法國里昂陽光灼熱。國際融合菜大賽決賽現場，八方美食城的參賽台前氣氛凝重。距離呈上最後一道“自由發揮”菜品只剩四十分鐘，而周德昌的右手腕已經腫得像個小饅頭。
“您必須停下！”林保羅壓低聲音，眼楮盯著周德昌那只不停顫抖的手。三天的高強度比賽下來，老師傅的老傷終于爆發了。
周德昌咬緊牙關，左手死死按住右手腕，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斷滾落。就在剛才，他手中的廚刀突然脫手，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引來周圍幾個參賽團隊詫異的目光。
“沒事……貼個膏藥就好……”他彎腰想撿起廚刀，卻疼得倒抽一口冷氣，整個人踉蹌了一下。
江桃迅速擋在周德昌身前，面帶微笑地掩飾著這場危機。她朝好奇張望的評委席方向揮了揮手，轉身時笑容立刻變成了焦慮︰“周師傅，不能再硬撐了！”
周德昌的臉色灰白得可怕。這道“開水白菜”是他堅持要做的壓軸作品，不僅因為這是川菜中的極品，更因為它是中國烹飪“大味至淡”哲學的最佳詮釋。可現在……
“我去申請退賽。”江桃果斷地說。
“不行！”周德昌猛地抬頭，眼楮里布滿血絲，“都走到這一步了，怎麼能……”
一陣劇痛襲來，他不得不靠在操作台上，右手無力地垂著，像塊僵硬的木頭。
林保羅蹲下身，撿起那把沉甸甸的中式廚刀——這是周德昌用了二十年的老伙伴，刀柄上的紅木已經被手掌磨得發亮。他深吸一口氣，單膝跪地，將刀舉到周德昌面前︰“周師傅，讓我來吧。”
時間仿佛凝固了。賽場嘈雜的聲音遠去，只剩下三人急促的呼吸聲。周德昌盯著這個小伙子，眼神復雜。
周德昌的左手顫抖著伸向腰間，解下那條沾滿油漬的藍色圍裙——上面用金線繡著他的名字。
“靠你了。”他將圍裙遞給林保羅，聲音沙啞。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林保羅眼眶發熱。他鄭重地接過圍裙，迅速套在身上。圍裙對他來說有些短，但此刻沒人會在意這個。
江桃迅速調整策略︰“保羅，你需要什麼幫助？“
“小張負責高湯，小李處理配菜，”林保羅已經進入狀態，語速飛快，“江總，您去穩住評委，就說我們在做最後調整。”
江桃點頭，轉身向評委席走去，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堅定的節奏。
林保羅轉向周德昌︰“開水白菜的精髓是什麼？”
周德昌強忍疼痛，靠在牆邊指導︰“清……如開水，鮮……勝高湯。白菜要選最嫩的芯，刀工要……均勻如花瓣。”
林保羅點頭，取出一顆新鮮白菜。他的刀法雖不及周德昌老練，但每日凌晨的苦練沒有白費。菜刀在他手中流暢地舞動，將白菜芯雕琢成一朵含苞待放的蓮花。
“高湯怎麼樣？”他扭頭問助手。
“按周師傅的配方，老母雞、火腿、干貝熬了六小時，已經過濾三遍了。”
林保羅搖頭︰“不夠，時間來不及了。改用澄清法。”
他迅速取出一大塊雞胸肉剁成蓉，加入蛋清和冰水，倒入溫熱的雞湯中緩慢攪拌。這是法式澄清湯的技巧，能在短時間內讓高湯變得清澈見底。
周德昌在一旁看著，沒有出聲反對。疼痛讓他的視線有些模糊，但他清楚地看到，林保羅的每一個動作都既有西餐的精準，又融入了中餐對“火候”的講究。這個曾經莽撞的年輕人，真的把他的教誨記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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