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搖晃,薛沉甯攥緊了手中的玉瓊花銀簪,尖銳的簪尾深深抵進掌心,卻壓不住心頭翻涌的怒火。
車窗外,熟悉的青山綠水漸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平原田野。
她故意將車窗簾子掀得嘩啦作響,冷風呼呼地灌進車廂。
“哎喲大小姐,這風大…”趙全話還沒說完,就被迎面砸來的軟枕正中面門。
“本小姐熱得慌,開窗透氣怎麼了?”薛沉甯揚起下巴,桃花眼里滿是不屑,“還是說,我現在連開窗的資格都沒有了?”
趙全訕笑著撿起軟枕“老奴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她抬腳踹向車廂壁,“這破車顛得我渾身疼,你們就是這麼伺候主子的?”
車身猛地一晃,趙全差點從座位上滑下來。
他手忙腳亂地扶住車壁,額頭滲出冷汗“大小姐息怒,這山路…”
“我不管!“薛沉甯一把扯開車簾,“停車!我要換馬!”
“這可使不得啊!”趙全急得直搓手,“老爺吩咐…”
“啪!”一個精致的茶盞在他腳邊摔得粉碎。
薛沉甯冷笑“怎麼?我現在話都說不上了?”
趙全臉色發青,卻不敢發作,只得賠著笑臉遞上水囊“大小姐消消氣,罵累了吧,喝口水…”
“誰要喝你的髒水!”她抬手就打翻了水囊,清水濺了趙全一身,“這水囊看著就晦氣,指不定被什麼腌 東西踫過。”
趙全的假笑終于繃不住了“大小姐,您這樣…”
“我怎樣?”薛沉甯手中的簪尖抵在他喉結處,笑得嬌艷如花,“趙管家,你說我要是現在劃花你的臉,父親會不會為了你這個奴僕責罰我這個嫡女?”
雖然薛家現在是王氏掌家,但是對薛沉甯也是不敢懈怠的,他可惹不起。
趙全頓時面如土色,再不敢多嘴,縮到車廂角落去了。
薛沉甯冷哼一聲,轉身望向窗外,看著熟悉的青山綠水漸漸遠去,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
她閉上眼楮,腦海中全是蕭承龳的身影。
他現在回家了嗎?發現她被帶走了,會…來找她嗎?
這個念頭讓她心頭一顫。
不,她不能期待這個。
父親信中提到蕭承龳是“逃兵”,若真如此,去京城豈不是自投羅網?
“小姐,前面有客棧,我們歇一晚再走。”
趙全弓著腰在車窗外請示,話音未落就被薛沉甯一帕子甩在臉上。
“這種破地方也配讓本小姐落腳?”她掀開車簾,挑剔地打量著那間灰撲撲的客棧,“瞧那門匾都掉漆了,里頭怕不是住著跳蚤?”
趙全擦著汗賠笑“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
“我不管!”薛沉甯猛地跺腳,震得整個車廂都晃了晃,“去把掌櫃的叫來,本小姐要親自問話!”
待那掌櫃戰戰兢兢過來,她翹著蘭花指將人從頭到腳挑剔個遍“被褥要全新的杭綢,枕頭得是蕎麥芯的,燻香只要沉水香,窗紗必須重換…怎麼?辦不到?”
她突然拔高音調,“那本小姐就睡馬車!”
趙全急得團團轉,最後只得掏銀子讓掌櫃現去買新被褥。
等一切安排妥當,薛沉甯又嫌房間朝向不好“這屋子西曬,熱死人了!換東邊的!”
“大小姐,東邊的還沒收拾好…“
“那就收拾出來!”她甩袖就往樓下走,“總比這蒸籠強!”
等終于折騰完住進勉強合意的房間,已是三更時分。
薛沉甯“砰”地摔上門,把趙全“千萬鎖好門窗”的囑咐關在門外。
她慢條斯理地卸下釵環,卻在銅鏡倒影中瞥見窗紙上晃動的黑影——果然派了人盯著。
“趙全!”她突然推開窗,一盆水潑下去,“誰準你在本小姐派人窗外晃悠的?”
樓下傳來家丁的驚叫,薛沉甯滿意地勾起唇角,這才真正和衣躺下。
銀簪在指間轉了個花,悄然滑入袖中。
她望著房梁上斑駁的霉點,眼底閃過一絲譏誚——
鬧得越凶,那些人越當她還是從前那個任性的大小姐,卻不知這場鬧劇里,究竟是誰在陪誰演戲。
思緒飄回三天前的那個晚上…
那晚蕭承龳策馬離去後,薛沉甯在燈下將父親的來信反復想了又想,指尖幾乎要將信紙捏碎。
“好一個賢良淑德的繼母。”她冷笑一聲,將信紙重重拍在案幾上,震得燭火一陣搖晃。
墨跡間字字句句都是為她“著想”,六十歲的侍郎大人竟被說成是“良配”。
茗翠端著安神茶進來時,正看見自家小姐執筆疾書的模樣。燭光映著她繃緊的側臉,筆鋒幾乎要劃破宣紙。
“小姐…”
“研磨。”薛沉甯頭也不抬。
她先是用最工整的簪花小楷寫下問候,寫到拒絕婚事時筆鋒陡然凌厲,最後一筆甚至戳破了紙張。
寫到蕭承龳時,她筆尖頓了頓,一滴墨暈染開來。
“已與蕭君成婚半載…”她輕聲念著,耳尖微微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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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謊撒得大膽,卻莫名讓她心跳加速。
最後一筆落下時,她鬼使神差地添了句“蕭君待我極好,日日為女兒描眉綰發。”
吹干墨跡,她將信箋折成方勝狀,又取來胭脂在封口處按了個指印,像極了婚書的形制。
“去請里正家的二郎。”她將信和沉甸甸的銀錠一並交給茗翠,“告訴他,若三日之內送到父親手上,我再贈他十畝良田。”
小丫鬟驚得瞪圓眼楮“小姐,這…”
“快去。”薛沉甯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蕭承龳離去的方向,“等他們來了…就來不及了。”
她摩挲著袖中那枚銅哨,心想這封信若能先到京城,或許就能打亂繼母的布局。
算算時日,那封信應當已經送到父親案頭了。
她幾乎能想象父親展開信箋時的神情——先是驚詫于她竟敢違抗婚約,繼而震怒于她擅自“成婚”的謊言,最後…
或許會被那句“日日為女兒描眉綰發”氣得摔了茶盞。
信里那些夫妻恩愛的細節,她寫得越真切,繼母就越難收場。
畢竟堂堂侍郎大人,總不好強娶他人之妻。
父親現在…應該正對著那封信大發雷霆吧?
最好是鬧得滿城風雨,最好讓那周侍郎羞憤退婚,最好…讓繼母嘗嘗算計落空的滋味。
就算信沒送到,就算最終要回去,她也要讓那些人知道——
如今的薛沉甯,早不是當初那個那個被繼母三言兩語就氣得不行的深閨小姐了。
半年的鄉野生活磨硬了她的骨頭,蕭承龳更是教會了她如何在夾縫中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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