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了大半宿菜窖,我這一覺直睡到日上三竿。醒來時,先閉著眼楮往身邊摸去,寬敞的大床上哪里還有第二個人?一骨碌起身,才發現連床單都換了新的,若不是腰間小腹微微酸脹,我簡直要懷疑連昨天的婚禮都是一場幻夢。
“你再不起床,我就要讓伊琳娜去叫你了。哎?好端端的,你給他行禮做什麼?咱們家里沒那麼多規矩。”
院子里,伊琳娜正在喂雞,一看到我,就趕緊屈膝行禮,卻被唐娜笑呵呵地攔住。這女人今日是清水臉,也沒有描眉畫眼,穿著粗布的居家服。若不是她舉手投足之間,大家閨秀的作派太足,簡直要被人當作新買來的女僕了。但是農婦出身的唐娜偏偏就吃她這一套,婆媳倆竟然有說有笑的。
伊琳娜是孤身一人住進來的,她僅有的財產便是兩身八成新的換洗衣服,和那個被命名為西爾維婭的布娃娃。參加婚禮的客人散去之後,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從火盆里撿出布娃娃的殘骸和灰燼,包在一方帕子里。那莊重的樣子,仿佛是在收集先人的骨灰。
一般來說,有點身份的新媳婦,至少會帶來兩個僕人。一個中年的教養嬤嬤,負責指導一些日常的禮儀,以及成年人的娛樂活動;一個貼身服侍的年輕丫鬟,往往也是自己的心腹。不過,伊琳娜在娘家不討喜,我那岳父大人雖然奴僕眾多,卻一個都沒有派給她。
而唐娜身邊也只有暗精靈女孩兒薩薇拉一個婢女,總不能讓她一人伺候這一大家子。所以自打我搬進佛克瑞斯城便立下規矩,住在這宅院里的人,要盡量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施泰因見識過我整治薩姆的手段,從不反對我的決定;萊妹小時候也沒少吃苦,對此表示無所謂。至于盧西亞,她在我這里的身份其實有點尷尬,既不是奴僕,又不完全是自由身。小丫頭一直盡量保持低調,甚至最初是以女僕的姿態給唐娜行禮的,後來發現老太太還挺好相處,才重新活潑起來。
幾個月下來,已經形成了一套規律。如果我沒有應酬的話,就會下廚做飯;萊妹和盧西亞打掃房間;薩薇拉負責洗衣服;唐娜喂雞和豬;施泰因則翻整院內的土地,為種菜做準備。
令其他人意外的是,伊琳娜很迅速地融入進來,沒有端著男爵夫人的架子。當然,我是不奇怪的,因為她本是個私生女,也不過是為了詐騙我的錢財,才在不久之前,偽裝成養尊處優的貴族小姐而已。但唐娜似乎並不知情,她趁做飯的時候走進廚房,和我說起悄悄話。
“你打她來著?”
“啊?沒有!怎麼可能嘛?這倒霉娘兒們告我的刁狀。”
“那孩子身上青了好幾塊,不是你掐的,還能有誰?她是你的妻子,又是男爵的女兒,你好歹給她留點體面吧。”
“我都是找衣服能蓋住的地方……嘶……”
唐娜抬手在我後腰上擰了一把。
“你這孩子!我听說為了娶她,你把自己的產業都當作了聘禮,還以為你是真心喜歡人家。”
我撇了撇嘴,沒有答話,唐娜也是跟著嘆了口氣。
“咱就是普通人家出身,你說說,論樣貌、論家世,這孩子哪點配不上你了?無論如何,她現在是你的人了。你不要欺負她性子軟,兩個人好好過日子,別把家里弄得雞飛狗跳的。”
我點頭應下,心中卻不以為然。一個能在婚禮上全程繃著臉的女人,怎麼會是任人搓磨的小白兔?看來今天還要再賣賣力氣,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才行。
按照慣例,新婚夫婦應該在婚後第二天去拜訪岳父。不過森加德男爵卻連夜動身,舉家前往濺血王座堡壘。他這麼一搞,伊琳娜自然很沒面子,我反而樂得清閑。只是接下來,就又要開始迎來送往了。我收到的邀請還不少,全都參加是不可能的,那麼拒絕哪個,以什麼理由去拒絕,就很有講究了。
萊妹很自覺地把這差事轉交給伊琳娜,而這女人處理得也還算妥當。只不過有一次,為了躲開一場酒會,她竟安排我拜訪領主夫人。
小劍齒虎大馬金刀地坐在首位,毫不掩飾自己積年為寇的戾氣。她身後的侍女罩著一襲寬大黑袍,周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必是辛迪無疑。饒是我這兩年歷練頗多,面對這種場面,額頭上還是不免冒了汗,心中暗罵伊琳娜糊涂。誰知偷眼一瞧,她反倒神色如常,仍是一副低眉順目的老實模樣。
自從做了母親,里蓋爾的性格其實變了不少,今天顯然是故意為之,也不知針對的是我還是伊琳娜。她饒有興趣地打量了我倆一番,幽幽開口。
“嘖嘖,這不化妝也還是個美人兒。你小子挺有福氣啊。”
這話似乎怎麼接都不太對,我決定閉緊了嘴。
“能嫁給洛克爾大人,我才是有福氣的那個。”
伊琳娜聲音有些顫,許是因為說謊心虛,要麼就是被那兩位給嚇著了。
“哦?”
里蓋爾劍眉一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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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我不說,你應該也打听得到,我做過好幾年沒本的生意,而你的丈夫曾經也是我的手下。說起來,我現在能人模狗樣地坐在這,還多虧了他呢。”
雖然丹格爾對外宣稱,里蓋爾是從狼人手中解救了領主的英雄,但那畢竟是糊弄人的鬼話。正經人誰能拉幫結伙,還都隨身帶著家伙事兒呢?再加上小劍齒虎容貌不俗,氣質獨特,有心之人略一查探,便能獲知真相。在佛克瑞斯領的貴族圈子里,她的出身算不上什麼秘密,只不過沒人頭鐵到非要糾纏此事罷了。
只怕再順著話茬往下說,就該把我倆的私情抖摟出來了,里蓋爾卻話鋒一轉。
“其實那些背地里嚼舌頭的人,能知道什麼秘辛?還是我和你說吧。如今的洛克爾爵爺,當時不過一個游商而已,是我劫了他的貨物,把人也擄走了。要不是他做得一手好飯菜,現在都不一定被我埋在哪個坑里了。說起來,給你們操持婚宴的那個埃迪,還得算是他的徒弟呢。”
“爵爺在家也常做飯,不僅好吃,而且都是新鮮的做法。”
伊琳娜努力扮演捧哏的角色,卻被里蓋爾惡狠狠瞪了一眼,她也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只好低著頭不接茬。
“你也別覺得自己嫁了個土匪,是多麼委屈的事情。他這個人,看著挺窩囊,實則膽子大得很。就算沒在佛克瑞斯領發跡,也會在別的地方出頭。”
伊琳娜連說不敢。看她唯唯諾諾的樣子,里蓋爾似乎很開心,便又吩咐人把世子抱出來耍一耍。這小子都快七個月大了,虎頭虎腦,甚是可愛。他在里蓋爾懷里,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說什麼。過了一會兒,又伸手去扯辛迪的兜帽,還把小腦袋鑽進去貼貼。
我很怕這女鬼突然咬人,便張開手想要抱孩子過來。誰知臭小子看了我一眼,癟了癟嘴,哇的一聲嚎哭起來。
這……
我才是親爹啊!
里蓋爾輕輕安撫,卻沒什麼效果,干脆手一擺,抱著孩子回里屋去了。
“看來是餓了,二位請回吧。辛迪,替我送客。”
沒抱成兒子,我心里空落落的,一路上無精打采。伊琳娜倒識趣,默默跟在我身後。
經了這件事後,她每次安排會客,都要先來問我的意見,再也不敢擅自做主了。不過總的來說,她做事比較穩重,待人接物也十分得體。看在她對唐娜恭敬孝順的份上,我也不好總是擺臉色。只是無論我的態度如何,伊琳娜卻始終保持謙卑恭順的樣子。
從前人說夫妻關系好,有個成語叫“相敬如賓”。其實兩口子若是客氣得像外人一樣,反而不是正常的狀態,至少可以斷言,雙方之間是沒有什麼感情在的。我現在就切身體會到了。伊琳娜每天早上會對我行禮,和我說話時還會使用敬語。唐娜說過幾次,可她就是拗著性子不改,也就不再勸了。
在我看來,這女人還挺有意思的。她是那種情緒極其穩定的人,即使面對威壓和嘲諷,也能在大部分情況下,保持一個得體的儀態。但她眉宇間卻又總有一抹哀傷,在一個屋檐下住了十天,我似乎從未見她開懷大笑過。
細想起來,她的身世卻是一個謎。我起初以為,她是嫁到馬卡斯城的中年寡婦,現實卻啪啪打臉。伊琳娜只比我大兩歲,要到今年的爐火月才年滿二十五,這是我在議親時才知道的。這個年紀在天際省的貴族老爺看來,已經屬于大齡剩女了,在我眼中那可是正當妙齡。而且很顯然,她此前是沒結過婚的。
這樣一個單身女子,跑到“民風淳樸”的馬卡斯城去干什麼?
更為神奇的是,在那樣烏煙瘴氣的一座城市里生活,伊琳娜卻又全然沒有沾染上暴戾之氣。無論何時,她總能保持優雅,很顯然是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和長時間的訓練。而在我凌厲的槍法面前,她又能毫不做作地展現出驚人的魅力,令人越戰越勇,欲罷不能。
我本來和她慪著氣,不願過多交流,等醒過味來,卻又沒時間問了。
這天上午,丹格爾不請自來。老狐狸看著我把排骨剁成小塊,又瞥了一眼在院子里洗衣服的伊琳娜。
“你們兩個孩子還真是……這在家里干粗活的貴族,怕是全天際都獨一份了。既然家里人口兒多了,何不買幾個僕人呢?你要實在周轉不開,我送兩個人過來也行嘛。”
“那倒不必。母親不願意太多人伺候,我和伊琳娜早晚要去陽光花園堡壘的。”
“我來就是和你說這事,南雅總管那邊又準備好了一批木材和磚,你抽空去看看,差不多就押著船過去吧。”
雖是商量的語氣,卻沒什麼可以商量的余地,所謂抽空,意思不過是吃了這頓飯便動身罷了。其實這些天來,我也已經想明白,濺血王座堡壘終歸只是山溝溝里的小據點。饒是我費盡心力,開發的程度也還是不高。受制于運輸條件和地理環境,此地的人口沒能像我期待的那樣,有一個質的飛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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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花崗岩村不一樣。它背靠比雷古奇山脈,面向雪漫領的大平原,離西邊的卡斯河和東邊的伊琳娜塔湖都不算遠,蘊藏著巨大的發展潛力。又有陽光花園堡壘在山巔俯瞰,易守難攻。真要仔細討論,這次的領地交換,吃虧之人並不是我。
而且,濺血王座深藏于佛克瑞斯領腹地,如籠中之鳥、網中之魚。無論我朝哪個方向發展,都難免束手束腳。但若是換作花崗岩村,那便是魚入大海、鳥上青天,再也不受羈絆了。
心里雖然願意,可嘴上還是得哭窮訴苦的。
“圖留斯將軍拿下了晨星城,他沒了後顧之憂,一定會全力進攻陽光花園堡壘。去年冬天,瑞馳部落才經歷了一場惡戰,元氣大傷。我手上一沒兵二沒錢,怕是守不住的。”
丹格爾卻搖了搖頭。
“從雪漫城傳來的消息說,巴爾古夫領主的長子已經得到至高王領主議會的認可,成為蒼原領的領主了。但因他尚未成年,故而仍然留在龍霄宮。在圖留斯將軍的全力支持下,布里娜•莫里利斯暫時攝政,待三年後,弗洛塔爾領主年滿十八歲後再親自接手。”
“三年的時間,足夠布里娜安插親信了。”
“所以啊,我們敬愛的盟主大人是不會任由她坐大的。接下來,龍霄宮和杜爾城堡會在晨星城里好好爭奪一番。而斯卡德領主人雖然死了,但他掌權三十余年,積威猶在,忠于他的人也不甘寂寞的。別忘了還有烏弗瑞克領主,風暴斗篷本就弱勢,如今又丟了蒼原領,哪肯罷休?”
“烏弗瑞克領主吃了兩次大敗仗了,還能做什麼?”
老狐狸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弗洛塔爾領主尚未成年,他的弟弟是第一順位的繼承人,那個孩子是冬堡領主的外甥,而冬堡領,可是風暴斗篷陣營的。”
滅人滿門之後吃絕戶,看著挺爽的哈?然則此例一開,後患無窮啊。
“所以啊,你主要防備馬卡斯城的依格蒙德領主就是了。不過他也剛剛打了敗仗,損兵折將的,需要喘口氣。何況領地里到處是桀驁不馴的瑞馳人,他未必有能力再動刀兵。你安排好斥候,如果得到消息,我們還是會盡力支援。你和那個蛇崖嶺部落的關系比較融洽,這一年的時間,要整合好他們的力量,爭取能拉出一支隊伍來。”
我翻了個白眼。您老人家可真會出難題,那城堡里住著兩只眼高于頂的烏鴉鬼婆,又豈是我能整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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