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這幾日總覺得心神不寧。上午十點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切出明暗相間的條紋，她的小女兒楠楠正趴在茶幾上寫拼音作業，小眉頭皺得緊緊的。
“媽媽，‘明’字怎麼寫來著？”楠楠抬起頭，眨著大眼楮問。
李靜剛想回答，樓上就傳來一陣吱呀作響的床板聲，接著是女人高亢的呻吟和男人粗重的喘息。聲音毫無遮掩，穿過樓板直灌而下，仿佛現場直播。
楠楠的小腦袋一下子抬起來，“媽媽，樓上叔叔阿姨是不是又打架了？我們要不要去勸勸呀？”
這已經是這周第三次了。李靜咬著下唇，感覺一股火氣直沖腦門。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沒事，楠楠，叔叔阿姨鬧著玩呢。來，媽媽教你怎麼寫‘明’字。”
可樓上的動靜越來越大，撲通撲通的撞擊聲夾雜著放浪的叫喊，根本讓人無法忽視。楠楠顯然被分散了注意力，不停地往天花板瞅，作業本上的拼音寫得歪歪扭扭。
李靜深吸一口氣，走到陽台朝上喊了聲︰“麻煩小點聲行嗎？孩子在寫作業呢！”
樓上的聲響停頓了片刻，繼而以更大的動靜繼續起來，仿佛是對她抗議的無言嘲諷。
李靜氣得臉色發白，卻又無可奈何。她回到客廳，打開電視調大音量，試圖用動畫片的聲音蓋過樓上的動靜。楠楠果然被吸引了過去，但李靜心里明白，這不是長久之計。
這種情形已經持續一個多月了。最初只是偶爾在周末上午听到，李靜還心想樓上那對夫妻感情真好。可後來頻率越來越高，有時上午，有時下午，甚至有一次在晚上十點多，楠楠都快睡著了，被樓上的動靜吵得又精神起來。
李靜的丈夫王浩經常出差，她一個人帶著六歲的女兒，本來就不容易。現在還要應付這種尷尬的局面，真是有苦說不出。
第二天在電梯里，李靜遇見了樓上的女鄰居張莉。張莉看上去三十出頭，身材姣好，穿著一條碎花連衣裙，拎著個環保袋，像是剛買菜回來。
李靜猶豫了一下，還是壓低聲音開口了︰“那個，張姐，我家孩子上午寫作業，您家聲音有點大，孩子老問我是怎麼回事....”
張莉的臉一下子紅了，尷尬地點頭︰“不好意思啊，下次注意。”
然而“下次”依舊如故。李靜甚至懷疑張莉是不是故意的，因為有一次她明顯听到樓上的動靜在她敲了天花板後反而更大了。
“這女人到底怎麼回事？”李靜在電話里向閨蜜小楊訴苦，“我都暗示那麼多次了，怎麼一點不知收斂？”
小楊在電話那頭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哎喲，這說明人家夫妻生活和諧嘛！不過也確實有點過分了，影響孩子可不行。”
“何止影響，楠楠現在都會學那種聲音了，昨天突然哼哼唧唧的，把我嚇一跳，問她干嘛呢，她說在學樓上阿姨玩游戲。”李靜越說越氣，“再這樣下去，我真要找物業了。”
“找物業多沒勁，要不你錄下來發業主群，讓大家評評理？”小楊半開玩笑地說。
李靜當時覺得這主意太損，沒當真。但隨著樓上動靜日益猖獗，她心里的怒火越燒越旺。尤其是有一天，楠楠突然問︰“媽媽，樓上阿姨是不是生病了呀？為什麼老是叫得那麼難受？”
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周五上午十點一刻，熟悉的聲響準時從天花板傳來。李靜這次沒有猶豫，她打開手機錄音功能，清晰地錄下了長達十二分鐘的曖昧聲音。女人的叫喊、男人的喘息、床板的吱呀、甚至還有幾句露骨的對話，全都收錄其中。
听著回放，李靜自己都臉紅心跳，但同時一種報復的快感油然而生。“這下看你還怎麼抵賴，”她心想，“讓大家听听這都是什麼動靜。”
她沒有立即行動，而是等到晚上八點多，估計大多數人都在家休息看手機的時候，把錄音文件發到了小區業主群，直接艾特了樓上的男業主劉強。
“1502劉強 麻煩您家夫妻生活注意一下影響，每天都這麼大動靜，家里有小孩的真的受不了。孩子老是問你們是不是在打架，要不要去勸勸。溝通好幾次了也沒用，只好用這種方式提醒了，抱歉。”
消息發出去的那一刻，李靜的手有點抖，但更多的是釋放後的輕松。她想著這下問題總算能解決了，劉強看到後肯定會不好意思，以後就會注意。
她萬萬沒想到，這條消息會在群里掀起怎樣的波瀾。
最先回復的是903的老陳︰“哈哈哈哈，年輕人精力旺盛啊！”附帶一個捂嘴笑的表情。
緊接著，1201的王姐說︰“哎喲喂，我這把年紀听了都臉紅心跳的1502劉強 你老婆叫得挺帶勁啊！”
群里頓時炸開了鍋，各種調侃、偷笑、議論紛紛刷屏。李靜看著手機屏幕上不斷跳出的消息，突然有些後悔。她原本只是想給劉強一個提醒，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公開的羞辱。
但轉念一想，明明是對方有錯在先，多次溝通無果才出此下策，有什麼好愧疚的？
就在這時，701的趙阿姨私信她︰“小李啊，你是不是不知道？1502家男主人長期在外地工作，群里那個劉強備注是1502，但人根本不在本地啊！”
李靜心里咯 一下︰“什麼？不可能吧？我經常看見他家男主人進出啊。”
“那你看見的恐怕不是劉強哦，”趙阿姨回復道，“劉強在電廠工作，常駐內蒙古項目，幾個月才回來一次。平時就張莉帶著十歲的女兒在家。暑假她還給我家孫女推薦過舞蹈班呢，經常看她接送孩子上下學。”
李靜頓時覺得一股涼意從脊背竄上來。如果劉強真的在外地工作，那她听到的男聲是誰？她艾特劉強的時候，他正在幾百公里外看著群里的消息？
她慌忙打開業主群，發現1502的劉強已經退群了。
與此同時，群里的話題已經從調侃轉向了對李靜行為的質疑。
1102的業主說︰“702李靜 發人家隱私錄音不太合適吧？有什麼問題可以私下解決或者找物業啊。”
602住戶接著說︰“就是，這下多尷尬啊，人家夫妻要是因為這事鬧矛盾怎麼辦？”
但也有支持李靜的，904的住戶說︰“我覺得挺好，那種聲音天天吵人，說了又不听，活該被曝光！我家也能听到，只是沒好意思說。”
群里分成了兩派，一派批評李靜做得太過分，一派支持她為民除害。大家吵得不可開交，反而沒人再討論1502那檔子事了。
李靜癱坐在沙發上，腦子一片混亂。所以張莉是出軌了？趁著丈夫在外工作，把情人帶回家？而她卻把錄音直接發給了那個被戴綠帽的男人？
手機突然響起，是丈夫王浩的視頻通話。李靜勉強調整表情，接通了視頻。
“老婆，群里什麼情況啊？怎麼好多人在你？”王浩顯然剛從工作中抽身，背景是辦公室的隔間。
李靜長話短說解釋了前因後果，越說越覺得心虛。
王浩听完皺起眉頭︰“你怎麼這麼沖動啊？這種事找物業解決不就得了，發什麼錄音？現在好了，全小區都知道1502那點事了，萬一鬧出什麼極端情況，你負得起責任嗎？”
“那我怎麼辦？楠楠老是問，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溝通多少次了，他們听過嗎？”李靜委屈地說。
“那你也不能這樣啊，”王浩嘆了口氣，“現在趕緊把消息撤回，然後在群里道個歉，說手滑發錯了。”
“早就超過兩分鐘，不能撤回了。”李靜小聲說。
王浩無奈地搖頭︰“那你先在群里道個歉吧，就說本意是想提醒鄰居注意影響，方式欠妥，請大家不要再傳播錄音。我明天盡量早點回來，這事得妥善處理。”
結束通話後，李靜看著群里仍在不斷刷新的消息，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她硬著頭皮發了條道歉信息，但幾乎瞬間就被新的聊天淹沒了。
更糟糕的是，她听到樓上傳來爭吵聲和孩子的哭聲。由于這次沒開電視，樓上的動靜听得一清二楚。
“媽媽，為什麼群里都說爸爸不在家？”一個女孩帶著哭腔問——這應該是張莉十歲的女兒小雅。
“別听他們胡說！你爸爸工作忙，過幾天就回來了。”張莉的聲音尖銳而緊張。
“那為什麼李阿姨說我們家每天都有聲音？那個叔叔是誰？”
“沒有叔叔！那是...是媽媽在看電影！以後不看了行了吧？”張莉幾乎是在嘶吼。
接著是砰的摔門聲和小雅更大的哭聲。
李靜感到胃里一陣抽搐。她沒想到會牽連到孩子。楠楠似乎也听到了樓上的動靜，害怕地抱住李靜的腿︰“媽媽，小雅姐姐在哭嗎？”
那一刻，李靜真希望時光能倒流，她絕對不會發那個錄音。無論張莉做了什麼，孩子是無辜的，現在全小區都知道她家那點丑事，小雅在學校會不會被同學指指點點？
第二天是周六，李靜一夜沒睡好，眼下掛著明顯的黑眼圈。她猶豫著是否該上樓道歉，但又不知從何說起。“對不起，我不該把你媽的出軌證據發到群里？”這听起來更像挑釁而非道歉。
上午十點，門鈴突然響了。李靜透過貓眼一看，頓時緊張起來——門外站著的是張莉，眼楮紅腫，面色蒼白。
李靜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門。
出乎意料的是，張莉沒有大發雷霆，而是低聲下氣地說︰“李姐，我能進來坐坐嗎？有點事想求你。”
李靜愣了一下，側身讓張莉進門。楠楠正坐在地毯上玩積木，看見張莉，小聲叫了句“阿姨好”。
張莉勉強笑了笑，從包里掏出一個小盒子遞給楠楠︰“阿姨給你帶了個小禮物，能自己去房間里玩一會兒嗎？阿姨和你媽媽說幾句話。”
楠楠看向李靜，得到點頭同意後，抱著禮物蹦蹦跳跳回了房間。
張莉這才轉向李靜，未語淚先流︰“李姐，我知道是我不對，聲音太大影響你們了。但我真的沒辦法了，求求你幫幫我......”
李靜慌忙遞上紙巾，“慢慢說，怎麼回事？”
張莉擦著眼淚，斷斷續續說出了實情。原來劉強確實長期在外工作，但不是因為工作忙，而是因為他們在冷戰分居，已經快一年了。劉強在外地有了新歡，只是還沒挑明，每月按時打撫養費，幾乎不回家。
“我才三十多歲，活守寡一樣，”張莉哽咽著，“後來遇到了個男人，對我很好，知道我情況後說會離婚娶我。可是他也有家庭，只能偶爾白天過來......”
李靜听得目瞪口呆，原來真相遠比她想象的復雜。
“現在劉強看到群消息，說要回來離婚，還要爭小雅的撫養權，說我不配當母親，”張莉哭得更加傷心，“那個男人也嚇跑了，說不想惹麻煩......我真是人財兩空，還要失去女兒......”
李靜內心五味雜陳，既同情張莉的處境，又氣她做事不考慮後果，更懊悔自己的沖動行為。如果當初多一分耐心，多一分理解，或許不會鬧到這步田地。
“我能做什麼呢？”李靜輕聲問。
“你在群里幫我說句話行嗎？就說那錄音是、是......”張莉說不下去了，顯然自己也覺得這個要求過分。
李靜搖搖頭︰“錄音確實是我發的，這個我否認不了。但或許我可以解釋一下，說你已經意識到問題，希望大家不要再傳播，尊重隱私之類的。”
張莉感激地點點頭︰“謝謝，這樣就夠了。”
送走張莉後，李靜坐在沙發上久久不能平靜。她想起自己和王浩的婚姻，雖然總體幸福，但也經歷過低谷期。王浩長期出差的那段日子，她也曾感到孤獨無助，只是她選擇了用工作和帶孩子來填充時間，而非尋找婚外慰藉。
人與人之間的區別，或許只在于面對誘惑時的選擇不同罷了。
李靜在業主群里發了一條消息︰“各位鄰居，關于昨天的事情，我已經與1502的業主溝通完畢。她誠摯道歉並保證以後會注意影響。錄音內容涉及個人隱私，請大家不要再傳播，以免對未成年人造成傷害。我也為自己發布錄音的不當行為道歉，以後會采取更合適的方式解決鄰里問題。謝謝大家理解。”
消息發出後，群里安靜了片刻，隨後有幾個鄰居點贊表示支持。904的住戶甚至說︰“鄰里之間就該互相理解，過去了就過去了。”
令人意外的是，1502的劉強重新加群並發了一條消息︰“我是劉強，謝謝李姐的理解。我家的事會妥善處理，不再打擾大家。抱歉。”
風波似乎就這樣平息了，但李靜知道，對1502那家人來說，真正的風波才剛剛開始。
一周後的傍晚，李靜在小區花園里遇見了獨自坐在長椅上的張莉。夕陽的余暉灑在她身上，顯得格外落寞。
“劉強回來過了，”張莉苦笑著說，“下個月去辦手續。小雅跟他，他說我在感情上不穩定，不適合帶孩子。”
李靜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好在她身邊坐下。
“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我當初能忍住寂寞，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張莉自言自語道，“或者如果我直接挑明了離婚，正大光明地談戀愛，而不是偷偷摸摸......”
“人生沒有如果，”李靜輕聲說，“但總有下次。你還年輕，路還長著呢。”
張莉轉過頭，眼里有淚光閃爍︰“小雅說不想跟我分開，我該怎麼辦？”
“那就爭取啊！”李靜突然激動起來，“證明你能做個好母親！找份工作，堂堂正正地生活，讓法官看到你的決心和能力！”
張莉怔怔地看著李靜，仿佛從未想過這個選項。
從那天起，李靜經常能看到張莉早出晚歸，听說她在一家商場找到了銷售的工作。小雅暫時還和她住在一起，等待法院的最終判決。
有趣的是，樓上再也沒有傳來任何曖昧的聲響。有時李靜甚至會覺得太安靜了，忍不住擔心張莉母女過得好不好。
中秋節那天，李靜做了些月餅，讓楠楠給樓上送去一盒。不一會兒，楠楠蹦蹦跳跳地回來，手里拿著張莉回贈的一袋隻果。
“小雅姐姐說謝謝我們，”楠楠高興地說，“她還問我能不能周末一起去公園玩呢！”
李靜笑了，摸摸女兒的頭︰“當然可以。”
晚上，王浩難得早早回家，一家人吃過晚飯，坐在陽台賞月。楠楠突然問︰“媽媽，樓上阿姨現在沒有‘打架’了，是因為他們和好了嗎？”
李靜和丈夫對視一眼，微笑著回答︰“是啊，他們找到了更好的相處方式。”
月光如水，灑在靜謐的小區里。李靜想，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故事，每堵牆後都有不為人知的悲歡。作為鄰居，我們能做的或許不是窺探和指責，而是多一分理解與寬容。
畢竟，生活已然不易，何必互相為難？
遠處的霓虹燈閃爍，城市依舊車水馬龍。在這個容納了千萬種人生的大都市里，一扇扇窗後，有多少歡笑與淚水正在上演？李靜抱起已經睡眼朦朧的楠楠，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