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內死寂如墳,唯有燭淚墜地的輕響。劉璋怒目圓睜,將案幾上的竹簡狠狠摔在地上,飛濺的碎屑擦過費 耳畔。
費 輕咳一聲,折扇敲著掌心打破僵局"主公息怒,張松雖已逐走,然西涼勢大,確是不得不防的局面。"黃權適時撫須接話,展開羊皮輿圖,指尖劃過漢中與益州邊界"馬超據長安而虎視天下,張魯又暗通西涼,我軍若貿然行事,恐成眾矢之的。"
劉璋喉頭滾動,方才的盛怒化作沉沉嘆息。他跌坐回主位,錦袍下擺掃過滿地狼藉"似此等局面,諸君何以教我?"
廳中靜默片刻,角落里大儒譙周緩緩起身。聲音像是從歲月深處飄來"昔年先帝在時,尚有天子威儀震懾四方。如今世道傾覆,西涼已成氣候,馬超鋒芒無兩"他眼珠望向北方"張魯素來首鼠兩端,與其坐視他倒向馬超,不如我軍先遣使交好。結善緣、緩兵禍,方能為益州謀一線生機啊。"
夜風突然灌進廳堂,燭火明滅間,眾人的影子在牆上扭曲如魑魅,將這晦暗不明的局勢,又添了幾分蕭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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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魯每日都在府中踱步,翹首以盼西涼使節的到來。迎接西涼使節,已然成了漢中當下頭等要務。他不住地詢問楊松進度,而楊松總是神色自若地安撫"主公莫急,再等等,穩住陣腳才是關鍵。"
這日,張魯還未開口詢問,便見楊柏慌慌張張闖了進來,高聲稟道"主公!主公!西涼使節到了!"張魯心頭猛地一緊,立刻吩咐道"快!速速整理儀容!讓樂工奏樂,紅毯鋪起來,定要隆重迎接大邦使節!"
話音未落,他便慌亂地轉向楊松"我該穿太守服,還是天師服?"楊松目光篤定,即刻獻策"主公,依在下之見,天師道袍更為合適。如此既彰顯方外之氣,又能表明我等只求自保,無意卷入諸侯紛爭。"張魯恍然點頭"此言甚對!"急忙將半穿在身的太守服褪去,鄭重換上天師道袍。
在楊松、楊柏的簇擁下,張魯率領一眾漢中官員快步迎出,袍角翻飛間,難掩他緊張又期待的復雜心緒。
張魯領著漢中大小官員立在城外官道旁,日頭已爬至中天,袍服下的脊背被曬得發燙。遠處隱約騰起煙塵,眾人頓時屏息望向地平線。
樂工們立刻奏響絲竹雅樂,清越的曲調混著蟬鳴在燥熱的空氣里回蕩。待煙塵漸散,緩緩行來的隊伍卻讓張魯心頭一沉——本該金戈鐵馬的西涼使團,騎兵不過寥寥,隊伍以步兵居多,看情況也遠沒有5000人。
"兄長,這陣勢"楊柏攥著腰間刀柄喃喃。張松踮腳眯眼,望著前方飄拂的青灰衣袂,喉結猛地滾動"主公!那服飾不似西涼制式!"
雅樂聲愈發喧鬧,張魯煩躁地揮了揮手,樂聲戛然而止。他死死盯著漸近的隊伍,干裂的嘴唇抿成直線"都睜大眼瞧仔細!若誤了大事,休怪本公無情!"
待隊伍行至百步之內,眾人終于看清那些青灰服飾上繡著的蜀錦雲紋——分明是益州軍卒的打扮!就在此時,一騎快馬從隊伍中疾馳而出,騎士扯著嗓子喊道"我乃益州牧劉璋帳下!此次我家主公遣費 、譙周二位先生為使,特來拜見漢中太守張天師!"
張魯面皮漲得發紫,袖中雙拳捏得咯咯作響,轉身便要拂袖離去。楊松見狀急忙跨前半步,壓低聲音道"主公且慢!益州使團已見我等排場,此時撤去儀仗,無異于當眾羞辱。西涼雖強,可益州也非善類,一旦結仇"
"糊涂!"張魯猛地甩開楊松的手,冠冕上的玉珠叮當作響,"今日若以迎接西涼使節的規格招待劉璋使者,他日李儒知曉,豈會善罷甘休?西涼鐵騎若因此生隙,漢中如何抵擋?"他望著越來越近的益州旗幟,額角青筋突突直跳,"速速撤去紅毯、停了鼓樂!只留十人隨我虛與委蛇,其余人等即刻退入城門!"
話音未落,益州使團的前鋒已到近前。眼尖的將士瞥見張魯率領的滿營文武,立刻策馬奔回稟報。費 與譙周听聞,不敢怠慢,匆忙棄車翻身上馬,揚鞭疾馳而來。
費 青衫飄飄,交州長須拂風,二人棄車策馬而來,馬蹄踏碎滿地金芒。費 未至近前便甩鐙下馬,玉帶撞出清脆聲響"張天師!小臣何德何能,竟勞您率漢中群臣親迎!如此盛儀,足見天師忠義之心!外間傳言天師與西涼勾結,當真是無稽之談啊!"
張魯僵在原地,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道袍上的暗紋。樂工們尚呆立現場。交州已策馬上前,竹杖輕點地面"昔商君徙木立信,今天師以百僚之禮待益州使節,此等赤誠,當書于史冊!"
楊松偷偷拽了拽主公袍角,喉間溢出蚊蠅般的低語"要不先讓樂師接著奏?此刻撤場,反顯得刻意"張魯望著費 眼中流轉的笑意,忽覺那身天師服重若千鈞。他深吸一口氣,將滿腔憤懣化作禮數周全的抬手虛扶,聲音卻像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的"費長史言重了皆是分內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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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簫聲再起,卻無端染上幾分刺目的荒誕。張魯望著交州手中緩緩展開的蜀錦文書,恍惚間看見賈詡鷹隼般的眼楮正穿透烈日,冷冷盯著這場滑稽的鬧劇。
踏入城門的剎那,費 與譙周便被眼前景象驚得駐足。街道兩側的道路鋪上嶄新的朱紅綢緞,檐角垂落的金絲流甦在風中輕晃,連尋常民居的門楣都懸起了雲紋燈籠。鎏金朱雀燈沿著主街次第排開,二十四名持節羽林郎身披玄甲,袍上赤色雲紋在燭光中似要騰躍而出,這般陣仗遠超二人想象。
"益州竟以如此規格相待!"費 指節微微發白,聲音里滿是難以置信,"張公心系漢室,我等不及也!"譙周激動得胡須輕顫,廣袖下的手指不住搓動"當年張道陵公治漢中,教民以五斗米道,仁德遠播。如今太守承天命而立,這般盛景,足見太守的誠意啊!"
走在前方的張魯卻神色淡然,寬大的鶴氅掃過青石板,發出細微的 聲。這位昔日的五斗米道領袖只是輕捻長須,對身後二人的議論充耳不聞。轉過街角,更震撼的景象映入眼簾——綿延數里的赤紅蜀錦自街頭鋪展至巷尾,金線繡就的雲雷紋在晨露中泛著微光,將整個城池染成一片緋色。
"此等奢華,縱是長安舊都也難及萬一!"譙周望著錦緞盡頭高懸的"漢"字大旗,喉結滾動著咽下驚嘆。費 望著沿街張貼的祥瑞圖讖,卻注意到角落里未及清理的"西涼王駕"殘幅,心頭突然泛起疑惑。而張魯的袍角掠過錦緞時,帶起若隱若現的檀香,與城中濃烈的節慶氣息格格不入,仿佛早已看穿這場誤會的真相。
暮色漫過天師府飛檐時,張魯立在丹爐前,听著檐角銅鈴叮咚,眉間凝著化不開的愁雲。院外傳來腳步聲,管事匆匆稟報益州使節已安置驛館,他揮了揮手,袍袖掃過案頭堆積的軍報,羊皮卷邊角微微卷起,似在無聲挑釁。
費 與譙周在驛館枯坐至燭淚成堆。白日里十里紅錦的盛景猶在眼前,此刻卻只剩燭火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牆面上。"張公今日"譙周欲言又止,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案幾裂痕。費 望著窗外漆黑的夜色,想起張魯轉身離去時衣袍帶起的罡風,喉間泛起苦澀"許是另有要事。"話音未落,更鼓聲驚破寂靜,驚起檐下宿鳥撲稜稜飛過。
天師府內,張魯盯著案頭沙盤上的西涼版圖,喉結上下滾動。燭火搖曳間,五萬鐵騎的部署圖泛著冷光,李儒之名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刃。那個號稱"亂國毒士"的身影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昔日董卓帳下,李儒僅憑一紙離間計,便讓十八路諸侯貌合神離;略施小計,就將天下英才玩弄于股掌之間。張魯想起李儒的名聲,後背瞬間滲出冷汗,連丹爐中升騰的暖意都驅散不了這股寒意。窗外夜色濃稠如墨,遠處更夫梆子聲在空蕩的庭院里回響,每一聲都似敲打在他繃緊的神經上。
連日來,驛館檐角的銅鈴在風中單調地搖晃,費 與譙周捧著拜帖,每日候在天師府前,卻總等來李儒“事務繁忙”的推脫。譙周反復摩挲著被退回的名刺,邊角早已磨得起毛“如此禮數,實在蹊蹺……”費 望著緊閉的朱漆大門,忽見門縫閃過玄色衣角,這哪是沒時間來見?明明就是心中滿懷忌憚。
天師府內,張魯捏著密報的手指微微發白,茶水蒸騰的熱氣模糊了眼前“西涼使節已至南門外”的字跡。“再探!務必確認是西涼使節!”他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案上銅雀香爐嗡嗡作響。窗外烏雲壓城,雷聲隱隱,恰如他翻涌的心緒。
半個時辰內,探馬三進三出。當第七個斥候渾身泥濘地闖入,再次確認是西涼使節已到城外五里以內,張魯喉結劇烈滾動,冠冕歪斜也顧不上扶正“速速備馬!傳諭百官,以比迎接益州使節更高的九賓之禮出城!”他扯過鶴氅匆匆披在肩頭,往城外跑去。
城牆外忽起狂風,卷著未及清理的舊燈籠漫天飛舞,赤色綢緞掠過青石地面,倒像是為西涼使節鋪就的血色長毯。張魯緊握韁繩,指甲幾乎掐進掌心——他比誰都清楚,這場迎接,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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