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因哈特示範時,把木樁連帶後面的土牆一起劈裂,牆那邊兩個圍觀的鎮民嚇得把烤餅摔了,烤餅正好翻在火上,又被烤了一遍,伊利奧聞著香,眼神不純,被塞琳按著腦袋擰回陣里︰“吃能量可以,吃人不行。”
灰司制出三條灰線︰鹽線、面線、燈線。鹽從北山換,面從兩岸村里征,燈芯由河邊葦塘割。每條配備兩伍護送,一伍唱門檻曲,一伍唱歸營曲。這麼做不是顯擺,是防亂——曲一唱,人心一齊,遇草匪也不至于自亂陣腳。
路上設灰燼路標,每隔三里一盞小銅燈,白日罩上黑罐,夜里揭罐點火。誰拔燈罰誰抬罐三日,誰添油多,誰多一瓢粥。孩子們自發做了小把戲︰路過時對燈點頭,嘴里嘟囔“辛苦了”,大人們笑他們傻,第二天自己也學得像模像樣。
瓦勒里安的《痛與成曲》抄到每個拍長手里。每日午後,練一場假痛︰不真割不真烙,只把舊傷復原,讓人在痛里練守拍。有人不服氣︰“這算哪門子的練?”瓦勒里安抬眼︰“等真痛來的時候,你至少知道往哪兒放。”他又補了一句︰“唱不是為了好听,是為了活下去。”
有匪夜探,沿屋脊偷入。卡洛恩木腿先听見,三下“篤篤篤”,屋檐下的白石把影聲疊回,匪徒踩在自家回音上,一腳踏空,半個身子栽進水缸里,被伊利奧一披風兜住,塞琳淡淡︰“活口。”第二日清晨,鎮口豎起新木樁,匪首掛在上面,下面寫一行字︰“死不足惜。”
另一次,荒坡上竄出三頭土蜥,正逢收到了鹽線的隊伍回程。拍長先唱“門檻曲”,把慌亂的呼吸壓平,隊伍先退半步,借回聲一踏,刀光貼著地面掠過去,三頭蜥尸首分開,鹽袋沒灑半粒。鹽井的老漢看得直抹眼︰“你們這唱的啥玩意兒?”拍長笑︰“唱的是不亂。”
軍紀嚴,不是一味冷。瑪拉在廣場角落立起一塊小黑板,上面寫著“願與罪”。每人每周可寫一行︰願望寫左,過錯寫右。有人寫︰願望——“家里新麥不倒”;過錯——“偷吃兩口干餅”。塞琳看了半天,拿粉筆在下面添一句︰“下次偷吃,記得上報。”全場笑翻,笑過之後,偷吃的人第二天自覺去庫口多扛了兩袋糧,晚上加了一段“歸營曲”。
伊利奧偶爾還嘴快,給操典里的名目起綽號︰“回井步”叫“彈簧腿”,“灰火斬”叫“打火機”。賽勒斯听見,一邊罰他繞鎮兩圈,一邊笑︰“叫吧,叫得越順口,進腦子越快。”伊利奧繞完回來,直喘,瑪拉遞水︰“下次爭取繞三圈。”
七日後,瓦爾恩不再像一團被風吹著走的灰,而像一塊被水和火輪番打磨的鐵。
白日街上行走的人,步子有拍子;夜里屋內點起的小燈,燈影有和。
少年們的背影像拉緊的弓,婦人的手上有結實的繭,連井台邊曬著的魚,也被擺成整齊的行列。
賽勒斯把舊旗收卷,換上一面灰白與金線交織的新旗。金線不亮,只有在風起、歌起時,才微微發光。他把旗桿插在鎮口那塊寫著“守拍”的木牌旁,簡單地說了一句︰“從今天起,我們不再是‘被風吹來的人’,我們是能讓風繞路的人。”
他沒有為這支隊伍起名——起名是驕傲的開頭,驕傲是敗亡的入口。人群里有人小聲嘀咕“叫灰燼什麼什麼吧”,伊利奧剛要附和,就被塞琳用眼神按回了座。卡洛恩咳一聲︰“管好你的拍。”
第十五日的傍晚,西口小路揚起一陣細塵。一隊穿藍銀披掛的偵察騎士緩緩現身,盔甲樣式與星落盟軍一致。為首的青年騎士馬鞍上掛著白羽,目露驚詫地看著整齊的隊伍與統一的披風,喃喃︰“你們……不像潰兵。”
賽勒斯從台階上走下,未拔劍,只把手按在胸口的聖痕上,禮數不失,聲音也很平靜︰“這鎮子,歸我們守。”
青年騎士挑眉︰“你們守得住嗎?”
卡洛恩木腿“篤”地一聲,背後的隊列如同一堵牆同時落肩,合聲起——不是高昂的戰歌,只是四句歸營曲的基調,平、穩、耐,像一口被人長期照看的井。風穿過街巷,似乎竟被這整齊的軍隊和歌聲,磨得圓潤了一分。
賽勒斯說道︰“可以一試。”
青年騎士沒有拔劍。他看著那面不是很閃亮卻在風中很穩的新旗,看著街角白石與牆上灰章,不知為何,心口泛起一絲說不清的遲疑——他們的確不是什麼潰兵。他勒馬不前,低聲道︰“我回去稟報。”
待那隊偵查騎士消失在塵霧里,賽勒斯看了一眼瓦爾恩的天。晚霞被灰氣磨成了鐵紅色,不好看,卻讓人心里踏實。他轉身,只吩咐了一句︰“夜間加練一下‘暗拍’。明日,修外圍戰壕。”
街上燈一盞盞亮起來。伊利奧把披風袖里的燈芯點著,肩頭那一星小火乖乖立正;他對卡洛恩擠眼︰“隊長,你說‘能讓風繞路’這句話挺好听的。”
卡洛恩聳聳肩︰“好听不管用。”
塞琳收起斷刃,負在背上︰“還有,誰亂拍,我就把你的‘打火機’沒收。”
打火機這東西雖然是星落提出來的,但是早已在整個大陸廣為流傳。
伊利奧齊聲應是,聲音里卻帶笑︰他已經會在笑里守拍了。
瓦爾恩鎮在黑夜中持久地呼吸。每一口吸與吐,都與另一個胸膛相合。鐵在火與水之間成型,歌在痛與靜之間換氣。一支隊伍不再只靠燃燒取暖——他們學會了把火變成爐,把爐變成秩序。下一次風來,他們不會再被吹散。
“從今日起,”他將象牙權杖橫于臂彎,聲線平靜卻不容置疑,“你們不再以殘軍自稱。以火與灰為名,以歌與律為刃——光明余燼騎士。”
“這名兒挺長。”伊利奧小聲嘀咕,被塞琳用眼神按回去。卡洛恩木腿“篤”地一點,算是批準︰可以在心里笑,但要記得守拍。
新旗被抬上來。灰白為地,金線僅兩縷︰一縷斜穿左上角,像風中緊束的披風;一縷從旗桿根部繞出一個小小的回環,代表回音井。旗並不閃耀,只有在歌起、風起時,那兩道金線才會像被誰輕輕拎起。
瓦勒里安舉起空聖杯︰“外恩不繼,內火自明。今日的名,不是給敵人看的,是給你們的心看的。你們不是等光照的人,你們要成為光。”
賽勒斯單膝下跪,胸口聖痕微微發亮。萊因哈特、塞琳、瑪拉、卡洛恩、伊利奧依次下跪;石窟的火光像被這一圈膝蓋壓得更穩。合唱隊不需指令,自然地抬出四句 歸營曲的基調,像在給新名字落印。
“起。”瓦勒里安只吐出一個字,“升旗。”
旗面一展,風從洞口灌入,被一陣穩穩地拍子磨圓。伊利奧忍不住在心里給這面旗起了個外號︰“不太亮,但很穩。”賽勒斯耳尖動了動,似乎听見,沒說話,嘴角卻往上挑了半分。
自此,瓦爾恩鎮口木牌下,“守拍”二字旁又添一行︰“名︰光明余燼騎士。”有人問“為什麼把名寫在‘守拍’旁邊”,卡洛恩答︰“怕你們光記名,忘了拍。把最怕的,拴在一起。”
第一場禱戰 在北岸的“折柳渡”。那是一段曲折的淺灘,星落盟軍在此設了輕橋與箭樓,用來貫通兩地運輸。余燼騎士若想把反擊的第一腳踢實,就必須把這座渡口奪下來。
夜色初定,風從蘆葦間穿過,沙沙作響。瑪拉和修伯特帶著匠人們,在前夜已把三口淺井埋好︰井口不深,剛過膝,井壁嵌著磨滑的白石,井底鋪了薄薄一層燈芯縴維——用來提醒他們“記住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