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莊嚴肅穆被棲鳳殿的寧謐溫軟所取代。沉重的朝服再次被輕軟的寢衣替代，帝後二人相對而坐，中間隔著一方暖玉棋枰，上面黑白子錯落，卻並非在對弈，更像是秦玲隨手擺弄的消遣。夜明珠的光暈柔和地灑落，將孔衫玄色寢袍上暗繡的星圖紋路映照得若隱若現。
“北疆的事情，先這樣了。” 孔衫端起一盞溫熱的雪頂含翠，聲音是卸下朝堂威儀後的平淡，卻帶著塵埃落定的沉穩。他啜飲一口，目光落在棋枰上幾顆被秦玲無意識攏在一起的白子。
秦玲聞言，放下手中把玩的一枚黑玉棋子，抬起鳳眸。此刻的她，褪去了龍椅上的雍容威儀，眉宇間帶著一絲屬于妻子的關切與思慮。她微微傾身，聲音放得很輕，帶著些許不確定︰
“夫君的安排，自然是極穩妥的。丹與氣玄在朝堂上的奏對，條理分明，顯見是下了功夫的。只是……” 她頓了頓，指尖輕輕點在棋枰邊緣，“丹終究是獸族劍聖，氣玄亦是江湖氣功大師出身，雖得夫君信重，才能卓絕，但讓他們領餃‘專司’，坐鎮北疆，總攬軍、政、民諸多繁雜事務，協調各方……妾身是擔心，他們于朝堂規制、地方吏治的微妙之處，是否真能游刃有余？畢竟，北疆初定，人心浮動，稍有不慎，恐生枝節。”
她的擔憂不無道理。丹的劍鋒可以劈開千軍萬馬，氣玄的真氣能撼動山岳，但治理新附之地，平衡各方利益，調和民族矛盾，需要的不僅是武力與修為，更需要精深的權術、對帝國律令的透徹理解以及對人性世故的洞悉。這恰恰是出身草莽或異族的強者，容易被視為短板的地方。
孔衫放下茶盞，深邃的目光迎上秦玲帶著憂色的眼眸。他沒有立刻反駁，只是伸出手，越過棋枰，輕輕覆上她置于枰邊的手背。他的掌心溫暖而干燥，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
“玲兒放心。” 他的聲音低沉而篤定，如同磐石，“丹與氣玄，只是‘暫領’此職。”
“暫領？” 秦玲鳳眸微動，捕捉到了他話語中的關鍵。
“嗯。” 孔衫微微頷首，手指在她手背上安撫性地輕點了兩下，“北疆善後，千頭萬緒，首重‘快’與‘穩’。丹的劍，氣玄的氣，足以震懾宵小，壓服一切不穩苗頭。他們的身份特殊，反能跳出朝堂窠臼，以雷霆手段推行既定方略，無人敢陽奉陰違。這是‘快’。”
他頓了頓，繼續道︰“至于‘穩’……真正梳理吏治、調和民情、建立長久之制的能臣，已在路上。”
秦玲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夫君是說……”
“吏部右侍郎周文淵，戶部左侍郎鄭元清。” 孔衫平靜地報出兩個名字，“此二人，老成謀國，深諳地方治理之道，且持身甚正。我已密令他們，以‘巡查新域，體察民情’為名，不日便會抵達北疆。屆時，丹與氣玄主外，以威壓境；周、鄭主內，以理治民。內外相濟，方為長久之計。丹與氣玄只需在前台坐鎮，確保政令暢通無阻，具體的民政梳理、官員考績、賦稅厘定等繁瑣事務，自有周、鄭二人及其帶來的精干吏員操持。”
孔衫的布局清晰而深遠。丹與氣玄是鋒利的刀，用于劈開混亂，建立初步的秩序和威懾；而周文淵、鄭元清則是精巧的刻刀，用于雕琢細節，構建穩固的統治根基。前者以其強悍實力和特殊身份確保效率，後者以其豐富的經驗和正統的官僚身份確保穩定與合規。兩人分工明確，互相補充，且周、鄭二人抵達後，丹與氣玄便可逐步退居幕後，專注于他們更擅長的軍務與特殊事務，避免了長久陷入不擅長的民政泥潭。
秦玲听完，眼中的憂慮如同晨霧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欽佩與釋然。她反手握住孔衫覆在她手背上的大手，指尖輕輕撓了撓他的掌心，唇角漾開一抹明媚的笑意︰
“原來夫君早有萬全之策。是妾身多慮了。這‘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法，將丹、氣玄的威懾力用到極致，又悄然引入治世能臣，真真是滴水不漏。” 她頓了頓，鳳眸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只是，那周文淵和鄭元清，可是出了名的老狐狸，讓他們去做這‘暗子’，夫君許了他們什麼好處？怕不是北疆新設的幾個肥缺吧？”
孔衫看著妻子眼中重新煥發的光彩和那點小得意，眼底也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他任由她握著手，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洞悉一切的從容︰
“肥缺？玲兒太小看他們，也太小看為夫了。北疆新設之地，百廢待興，哪有什麼現成的肥缺？真正的‘好處’，是青史留名，是陛下與本王絕對的信任，是未來中樞宰輔之位的基石。他們二人，所求者大，豈會在意眼前蠅頭小利？況且……”
他微微傾身，靠近秦玲，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絲只有兩人能懂的深意︰
“……有丹的劍懸在那里，有氣玄的眼盯著各處，他們縱有千般心思，也會拿出十二分的本事，將事情辦得漂漂亮亮。”
秦玲忍不住輕笑出聲，如同玉珠落盤︰“夫君這是‘以力馭才’，高明至極。” 她徹底放下心來，身體也放松地靠向身後的軟枕，“如此，北疆之事，妾身便再無掛礙了。”
孔衫收回手，重新端起茶盞，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深邃的眼眸中映著星辰微光。
“北疆只是第一步。”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洞穿未來的力量，“皇城之內，才是真正的棋局。”
秦玲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鳳眸中也沉澱下同樣的凝重與銳利。她輕輕“嗯”了一聲，不再言語。夫妻二人，在這靜謐的棲鳳殿中，共享著這份無需言明的默契與對未來的籌謀。窗外的星光，似乎也變得更加深邃璀璨，靜靜地注視著這對帝國最尊貴的夫妻，如何攜手落子，在這權力棋盤上，勾勒出屬于他們的宏偉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