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止顧允希去英國,對他們而言並非難事。
顧允謙輕笑一聲,那笑聲里听不出太多情緒,卻讓電話那頭的林君澤莫名感到一絲寒意。
“攔她做什麼?”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的城市夜景,燈火輝煌,卻照不亮人心深處的角落,“她想去,就讓她去。”
林君澤有些不解︰“可是先生,萬一她在那邊查到些什麼……” 畢竟林敘的事,處處都透著蹊蹺,若是顧允希執意追查,難保不會牽扯出更多。
“查到又如何?” 顧允謙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有些事,越是刻意阻攔,反而越容易引起懷疑。她本就心有不安,這時候攔著她,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遠處一棟亮著燈的建築上,那是顧允希所在的大學。“她是我妹妹,關心自己的學生,于情于理都說得過去。我們什麼都不做,才是最穩妥的。”
林君澤沉默片刻,明白了顧允謙的意思。這看似放任不管,實則是一種更高明的應對。不阻攔,就不會給顧允希留下任何把柄,也不會讓她心中的疑慮加深。
“那…… 需要派人跟著嗎?” 林君澤問道。倫敦不比國內,顧允希一個人去,總歸讓人放心不下。
“嗯。” 顧允謙應了一聲,“找幾個可靠的人,悄悄跟著,保護好她的安全,別讓她發現。” 他頓了頓,補充道,“還有,密切關注她在那邊的動向,有任何情況,立刻向我匯報。”
“是。” 林君澤應聲掛斷了電話。
辦公室里重新恢復了安靜,顧允謙看著窗外的夜色,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他了解自己的妹妹,看似溫和,實則骨子里有股執拗勁兒。
這次去英國,她絕不會僅僅是看看那麼簡單。
他這個妹妹,終究還是對林敘上心了。
這份上心,是單純的師生情誼,還是摻雜了別的什麼,他不敢深想。
他走到酒櫃旁,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輕輕晃動。他舉起酒杯,對著窗外的夜色遙遙一敬,隨即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滑過喉嚨,帶來一陣灼熱的暖意,卻驅散不了他心底的那一絲陰霾。
“允希啊允希,” 他低聲呢喃,“希望你這次去,只是白費力氣。”
而此刻的顧允希,正在收拾行李。
她把那枚泰晤士河的鵝卵石小心翼翼地放進包里,又將林敘送的銀杏葉項鏈戴在脖子上,冰涼的金屬貼著皮膚,仿佛能給她帶來一絲力量......
凌晨四點的機場,值機櫃台的燈光慘白如紙。
顧允希將護照塞進工作人員手里時,指尖的顫抖連遮瑕膏都蓋不住。
行李箱滾輪在瓷磚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響,像在切割她本就緊繃的神經。
安檢口的傳送帶吞掉她的筆記本電腦,屏幕暗下去的瞬間,她突然想起林敘曾說︰“教授的電腦壁紙該換了,等我穿上學士袍站在你身邊一定比這好看十倍。”
登機口的廣播在空曠的大廳里回蕩,她攥著登機牌的指節泛白。
經濟艙的座位狹窄得讓人窒息,鄰座的老太太正用俄語低聲禱告,胸前的十字架隨著氣流輕輕晃動。
顧允希望著舷窗外漸漸縮小的城市輪廓,突然從包里翻出那枚泰晤士河的鵝卵石 —— 冰涼的觸感順著掌心蔓延,竟讓她想起林敘第一次提問時,緊張得發紅的耳根。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像一場漫長的酷刑。餐盒里的意面黏成一團,她卻機械地往嘴里塞,直到胃里泛起酸水才停手。
屏幕上的電影演到一半就黑屏了,她盯著舷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突然發現眼眶早已紅腫。
鄰座老太太遞來紙巾,用略尖細的聲音問道︰“去找重要的人嗎?” 她點點頭,喉嚨哽咽得說不出話 —— 原來連陌生人都能看穿她的心事。
落地倫敦時正值清晨,冷雨斜斜地打在航站樓的玻璃上。顧允希跟著人流往外走,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酒店提示預定成功的信息。
出租車穿過霧蒙蒙的街道,紅色雙層巴士在雨幕中若隱若現,她卻覺得這座城市陌生得像個陷阱。
酒店房間的暖氣開得很足,她卻裹著羽絨服坐在窗邊,看著雨水在窗玻璃上畫出蜿蜒的痕跡,直到天光徹底亮起。
洗澡水燙得能褪掉一層皮,她卻渾然不覺。鏡子里的人面色憔悴,眼下的烏青像暈開的墨。
她對著鏡子扯出個笑容,嘴角的弧度卻比哭還難看。
躺在床上時,床單的陌生氣味讓她輾轉難眠,閉上眼就是新聞里漂浮的護照,睜開眼又看見林敘蹲在實驗室整理數據的背影。
凌晨三點,她索性起身,在筆記本上寫下一行字︰“找到林敘,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第二天一早,顧允希去了劍橋大學。秋雨打濕了她的風衣,銀杏葉在腳下碾出清脆的聲響。
林敘的導師約翰遜教授坐在堆滿論文的辦公室里,看見她時,鏡片後的眼楮閃過一絲慌亂。“林敘?他很久沒來上課了。”
教授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雜亂的節奏,“听說…… 他好像遇到了些麻煩。”
“什麼麻煩?” 顧允希追問,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
教授突然沉默,半晌才含糊道︰“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你知道,留學生的事……”
他的目光躲閃著,不敢與她對視。顧允希心里一沉,轉身離開時,听見身後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細碎得像在掩蓋什麼。
顧允謙給林敘安排的公寓在城郊,白色的小樓爬滿常春藤。
房東太太是個胖老太太,看見顧允希時,渾濁的眼楮里滿是警惕。“你是林的朋友?” 她的聲音帶著猶豫,“他上周就搬走了,說要回國。”
“他沒說什麼時候走的嗎?” 顧允希的心涼了半截。
“好像是…… 一個雨夜。” 老太太皺著眉回憶,“那天晚上雨下得特別大,他拖著行李箱出門,臉色白得像紙。”
從公寓出來,顧允希漫無目的地走在雨里。手機突然響起,是個陌生的號碼,接通後傳來一個清冷的女聲︰“顧小姐嗎?我是安娜,小林同學在英國都是我照料的!”
約在咖啡館見面時,安娜穿著一身黑色套裝,指甲涂著正紅色的指甲油。“林敘失蹤前,給我發過一條消息。”
安娜攪動著咖啡杯,眼神里帶著一絲復雜,“他說,如果有一天他出事了,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她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推到顧允希面前。
顧允希的手指顫抖著拆開信封,里面是一張折疊的紙,上面是林敘清秀的字跡︰“ 允希,對不起,可能要辜負您的期望了。如果我回不來,別難過,也別找我。泰晤士河的日落,我替您看過了,很美。”
眼淚毫無預兆地落下,砸在紙上,暈開了墨跡。顧允希抬起頭,看見安娜正看著她,眼神里帶著一絲憐憫。“顧小姐,” 安娜輕聲說,“有些事,或許不知道更好。”
顧允希沒有說話,只是將那張紙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貼身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