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橋的冬雨裹著冰粒砸在倉庫鐵皮屋頂上，林敘將褪色的圍巾又緊了緊，白熾燈在潮濕的空氣中暈出朦朧的光暈。
他摩挲著實驗台上的離心機，金屬外殼沁著寒氣，仿佛還殘留著方才匿名合作商狐疑的目光。
就在這時，倉庫厚重的鐵門發出刺耳的吱呀聲，顧允謙的身影裹挾著冷冽的雪松香踏入，身後跟著兩名黑衣保鏢。
“五十萬英鎊，剛好是你當年留學費用的兩倍。” 顧允謙摘下羊絨手套，目光掃過牆角發霉的睡袋，“倒是會算賬。”
他的牛津皮鞋碾過地面的碎石，在林敘自制的實驗台前停下，指尖劃過布滿劃痕的操作台，“听說你拒絕了所有投資邀約？”
林敘挺直脊背，刻意熨燙過的襯衫袖口仍露出磨損的線頭。他想起今早用最後的硬幣買的黑咖啡，苦澀還殘留在舌尖︰“顧總大老遠飛來，就為了算這筆賬？”
他的目光迎上對方鏡片後的審視，在地下室昏暗的光線下，顧允謙西裝上的暗紋像細密的蛛網。
“你很聰明。” 顧允謙突然輕笑，從西裝內袋抽出支票簿，鋼筆尖懸在紙面，“聰明人應該知道，把獎金還給我，不過是拖延戰術。劍橋的教授們已經放話，不會再給你提供實驗室。” 筆尖落下，墨水在紙面暈開，“我可以給你三倍的資金，前提是 ——”
“前提是我徹底切斷和允希的聯系？” 林敘打斷他的話，喉結滾動著咽下滿腔酸澀。
“我試過但是我做不到，說愛可能太沉重，我喜歡她所以我忍不住下午聯系她！”
一瞬間顧允謙的記憶突然閃回顧允希在壽宴上搖晃的珍珠耳墜，那時林敘在做什麼？
他正在地下室啃冷硬的面包，對著明信片上被雨水洇濕的字跡發呆。
顧允謙的鋼筆頓在半空，翡翠袖扣在燈光下泛著冷光︰“看來你還不明白自己的處境。” 他將未寫完的支票撕成兩半，碎片飄落在離心機的通風口，“只要我不松口你就會一直在這異國他鄉落魄下去，你退給我的這筆錢將會是你吃這行業的最後一口飯！。”
他逼近一步，身上昂貴的香水味幾乎將林敘籠罩，“我本以為你是個會來事的，是我高看了！”
“小顧總，你作為過來人就真的一點都讀不懂我的心思嗎？” 林敘突然笑了，笑聲在空曠的倉庫里回蕩。
他伸手扯松緊繃的領帶，露出鎖骨處未愈的凍瘡，“顧總不妨試試，看看當所有人都以為我是被顧家封殺的喪家犬時，會不會有更多‘有心人’願意雪中送炭。”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支票碎片，“五十萬對我來說，不過是證明能力的籌碼。但對顧總而言，” 他將紙片拋向空中，“這是懸在您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 畢竟，誰都想知道，顧家為何要對一個窮學生趕盡殺絕。”
顧允謙的瞳孔微微收縮，這個曾被他踩在腳下的人，此刻眼神里燃燒的熾熱讓他陌生。
他想起妹妹頸間那枚固執不肯摘下的銀杏葉項鏈，想起父親在書房反復叮囑 “別把事做絕” 時的警告。
寒風從門縫灌進來，卷起牆角的灰塵，在兩人之間形成一道模糊的屏障。
“你變了。” 顧允謙後退半步，整理著袖口的褶皺，語氣卻依然居高臨下，“不過是困獸猶斗。” 他轉身走向鐵門，身後的保鏢立刻跟上，“記住，有些界限，跨過去就回不來了。”
鐵門重重關閉的瞬間，林敘癱坐在折疊椅上。
他望著掌心被支票邊緣割出的血痕，想起顧允謙轉身時若有所思的眼神。這場對峙看似兩敗俱傷，實則他早已算準︰
顧允謙親自飛來，本身就是示弱的信號 —— 顧家忌憚他破釜沉舟的決心，更害怕他與顧允希藕斷絲連的關系成為把柄。
而那未寫完的支票，撕碎的不僅是金錢的誘惑，更是將這場博弈推向了更危險的境地。
此刻的顧允謙坐在返程的私人飛機上，望著舷窗外翻滾的雲層。
他摩挲著口袋里帶回的半片銀杏葉 —— 那是從林敘實驗日志里順來的。
翡翠袖扣在機艙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可他卻感到莫名的煩躁。
他不得不承認，林敘將五十萬獎金歸還的舉動，就像一記重拳，打碎了他原本掌控全局的自信。
這個曾經可以隨意拿捏的棋子，如今卻成了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
而他親自飛這一趟，與其說是威脅，不如說是試探 —— 試探林敘的底線，也試探自己在這場家族利益與情感糾葛的棋局中，究竟還能走多遠......
泰晤士河的風裹著冰碴鑽進衣領時，林敘正蜷縮在唐人街面館的後廚。
他盯著掌心護照邊角被水泡皺的痕跡，蒸汽從煮面鍋里騰起，模糊了牆上歪歪扭扭的 “招財進寶” 年畫。
三天前顧允謙離開後，他的郵箱再沒收到過合作邀約，常去的二手市場突然對他閉門謝客，就連街角賣烤栗子的老頭，見了他都慌忙收起炭火。
“林先生，您預訂的船票...” 老板娘探進半個身子，話音戛然而止。林敘順著她驚恐的目光回頭，兩名西裝革履的男人正透過結霜的玻璃盯著他，墨鏡反射出刺目的白光。
他猛地將護照塞進褲兜，金屬拉鏈在大腿內側劃出一道血痕。
深夜的出租屋里，月光從百葉窗縫隙漏進來，在地板上切割出慘白的條紋。林敘把床單撕成布條，將重要的實驗數據和顧允希的銀杏葉標本縫進羽絨服內襯。樓下傳來汽車引擎聲，他趴在發霉的窗台上望去，黑色轎車的輪廓在路燈下若隱若現，尾氣在寒夜里凝成白霧。
“需要幫忙嗎？” 房東太太突然出現在門口，手里端著一碗姜茶。
林敘僵在原地，看著對方渾濁的眼楮 —— 那里面藏著和三天前所有拒絕他的人一樣的恐懼。
他木然接過碗，滾燙的茶水潑在手上也渾然不覺。
當木門重新關上，他听見鎖芯轉動的聲音，房東太太的腳步聲混著雪粒落在台階上，漸漸消失在寒風里。
泰晤士河畔的積雪已經齊膝深，林敘裹緊偷來的漁夫外套，帽子壓得低到幾乎遮住眼楮。
渡輪碼頭的霓虹燈在雪幕中暈成妖異的紫色，他摸出藏在內衣夾層的船票，檢票口的電子屏突然閃爍雪花，所有班次顯示 “停運檢修”。
身後傳來皮鞋踩碎薄冰的聲響，他轉身混入人群，卻發現每個擦肩而過的行人都戴著黑色手套 —— 和顧允謙保鏢的一模一樣。
凌晨三點，河面的冰層發出令人牙酸的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