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凌撢了撢僧袍袖口上的灰，懶洋洋地說道︰“沒想干嘛，就是提醒你——夜里要記得起夜撒尿，還有小孩子要早睡早起，要不然會長不高的。”
說完，竟一邊打哈欠，一邊化作一縷青煙，消失不見。
只留下小沙彌淨空在黑暗中呆呆發愣，整整一個時辰都未敢合眼。
而這種精神摧殘式的“魔道考驗”，幾乎每天都有新花樣。
他在齋堂中分發靈食，看到每一位前來領飯的師兄、長老的面龐，在一瞬間都幻化成了那個妖魔老和尚。
眾人齊聲低語，用一種詭異的語調說道︰“你逃不掉的……你早晚會墮入魔道，成為本座麾下第一魔僧。”
盡管這只是幻覺，但那種被全世界背叛、孤立、拉入深淵的感覺，令他每一步都如踩刀尖，心神幾乎崩潰。
但他依舊沒有屈服。
哪怕顫抖著手、咬著牙，他依舊一碗碗將靈食遞出，低頭恭敬行禮，仿佛什麼也未曾察覺。
這是他唯一的堅持，哪怕自己淪陷，也不能讓聖地受損，不能讓眾僧踏入險境。
而這一切，都被許凌盡收眼底。
他原本只是隨意為之，但卻對這孩子的執拗與堅持，產生了一絲意外的欣賞。
——果然，真正能承受佛道之重者，並非空口念經者，而是願意以血肉之身守護他人信念之人。
只不過，他還是沒玩夠。
這一日，他變作青衣小沙彌，混在人群中跟隨小和尚在講經台听經，耳邊傳來年邁老僧莊重而悠遠的經文講述。
小和尚如常般低頭持念，忽然身旁“同伴”將一只燒雞塞入他懷中，附耳低語。
“吃吧，是你喜歡的紅燒口味。”
小和尚驚出一身冷汗，猛然轉頭，只見那熟悉又詭異的老和尚正眉開眼笑看著他。
“這陣子表現不錯，本魔帝很欣賞你，特許你吃頓好的。”
這一刻，小和尚徹底崩潰，眼角泛紅，卻依舊沒有發聲，只是悄悄將那燒雞藏起，依舊默默听經如故。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這輩子，也許真的與“佛”無緣了。
——可他，仍不肯認輸。
小沙彌淨空在寺外的林間，選了一處偏僻安靜的草地，四下無人後，這才將那只油膩不堪、已經涼透的燒雞從懷里小心翼翼地掏出，神情又是嫌棄又是無奈。
他一邊用手中的小鏟子努力刨出一個小坑，一邊喃喃低語，口中念誦著《金剛經》殘章，像是為這只“枉死”的燒雞超度亡魂。
泥土松軟，坑挖得不算深，可他卻頗為認真地將燒雞整只埋下，然後合十行禮，念著“阿彌陀佛”。
像是在替這雞祈願來世投胎為人，脫離油鍋葷腥之苦。
“小小年紀，佛心堅定，恪守本分，倒還有幾分慈悲之心。”
突如其來的聲音響起，淨空猛然一驚，幾乎跳了起來。
他轉頭一看，只見那位他又懼又煩的“妖魔老和尚”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後。
大妖魔手中還轉著一串看似佛珠，實則道道魔紋纏繞的念珠，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
淨空不敢出聲，背脊挺得筆直，小臉憋得通紅，不知是因為膽怯還是憤怒。
他強作鎮定，雙手合十，低聲道︰“阿彌陀佛，妖魔勿擾，小僧正為此雞超度。”
許凌看著這孩子那認真得幾乎可笑的模樣，唇角微揚，笑問。
“淨空小和尚，正所謂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說說看，我究竟是佛，還是魔？”
這話听來輕描淡寫，卻仿佛帶著某種穿透心神的魔力，令淨空腦海轟鳴。
他年幼未識大道根本，自然也說不出什麼高深見解，只是本能地感到這問題非同小可，仿佛自己一念之間的回答，就會被這妖魔老和尚當作試煉之機。
他頓了頓，鼓起勇氣回道。
“我不知道佛與魔的界限，但我……希望你什麼都不是，只是我心中妄念……轉瞬即空。”
這話說出口後，他自己也愣了愣。平日里跟隨師父研讀佛典，他對“妄念”一詞有些淺顯理解，卻沒想到竟在此刻脫口而出。
許凌听後，愣了一下，隨即仰頭大笑，聲音在林中回蕩，帶著幾分放肆與欣賞。
“你這個小和尚，還真是有幾分慧根。此心不染塵埃，自然不畏魔念。難怪啊，難怪你在這片禪林中不顯不露，卻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里修得一顆堅定佛心。”
他俯下身來，手背輕輕拍了拍淨空的光頭，語氣輕松中帶著一點兒玩味。
“可真奇怪了，我尋遍這禪林聖地，因果道韻附身的種子遍地皆有，卻唯獨不見你身上有什麼道痕因果。這麼好的苗子，那因果道韻怎麼偏偏不選你呢？”
淨空听到這話，眉頭微皺，小臉帶著一絲迷茫。
他雖然對“因果道韻”這種高深玄妙的概念一知半解，卻也能感受到那種“命運被選中”的意味。
他咬了咬嘴唇，小聲說道。
“老和尚，你走吧……不要再纏著我了。小僧只是個凡人，不想要什麼佛主機緣，也不想做魔僧首座。我只想安安分分，在這禪林中掃地誦經，不求證果，只求清淨。”
他聲音不高，卻格外堅定。
那種如磐石般的安靜力量，讓許凌不禁神色微動。
“唉。”
許凌輕輕搖頭，笑而不語，仿佛在看一個可笑又可敬的孩子。
“因果一線，牽扯眾生，豈是你說不要就能不要的？佛法難成，不是靠嘴念就有頓悟。你不想要，我這‘掃地僧’偏偏就要強塞給你，看你如何拒絕？”
說罷，他伸出手指，輕輕一點，點在淨空的額心。
這一點之下，無聲無息之間，一道深藏許久、由許凌耗費心力推演出的“因果道韻”頃刻之間如泉涌般傾瀉而出，悄然融入淨空的識海之中。
雖然它並非真正的因果大道本源道韻，而是以許凌自身對大道的參悟所模擬、凝練而出的因果種印。
但其本質源于他掌控的九重道印之一，如今已趨圓滿，內涵深邃復雜，即便是真正的大乘佛修見之也要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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