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妖怪啊！妖怪要吃我——”
然而剛跑出幾步，他猛然一驚，發現自己已經穿過了某種看不見的結界。
周圍的環境突然又恢復了正常，講經台依舊潔白神聖，金鐘低鳴，晚課梵音自遠處傳來，佛光柔和而溫暖，仿佛剛才的恐怖一幕從未發生過。
他回頭望了一眼，許凌的身影早已不見蹤影，仿佛從來不曾出現過。
許凌並未真正為難他，只是在臨走前動了些小手腳。
一道微不可察的魂念封印，悄然封閉了他關于此事的表達能力。
他可以記得許凌，可以回憶那場驚恐，但只要他試圖向旁人提及，一股莫名的力量就會干擾他的語言與思維，使得一切無法出口。
小沙彌跌跌撞撞地跑回雜事堂，臉色慘白，神情驚魂未定。
他一眼看見了正在分派晚課的執事師叔，立刻上前拉住對方衣袖，嘴唇哆嗦著想說話。
“師叔，我……我……”
他張嘴想要將方才之事講出，可一開口，原本奔騰在喉頭的話語卻不翼而飛，連念頭都變得模糊，像是陷入一片濃密的迷霧。
執事師叔皺眉看了他一眼，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
“淨空，又胡思亂想了？是不是偷懶打瞌睡了？講經台不是你能隨意逗留的地方，趕緊去膳堂幫忙吧，晚飯還沒預備完呢。”
小沙彌淨空急得眼眶通紅，想再開口卻發現根本做不到，只能哆嗦著點頭，低頭默默退下。
他一路踉蹌來到膳堂，和一群同齡小和尚一起準備晚飯，明明眼前是熟悉的一切，卻感覺像是與整個世界都隔了一層。
他的心被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懼與無力緊緊攫住。
無論是同齡的小沙彌，還是看似高深莫測的寺中長老，都無人察覺他有異。
更令人不安的是，他自己也無法判斷，那名“妖魔老僧”到底是什麼人，是幻覺，還是天降劫數的先兆？
淨空只能默默低頭，一邊洗著菜，一邊眼眶泛紅，眼前浮現的是那雙玩世不恭中透著神秘莫測的眸子，還有那句低沉至極的笑聲︰
“從今日起，本魔帝要好好折磨你……”
而此刻的許凌，正立于禪林內的某處殘塔之巔，望著夕陽灑落的金輝，心中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真是個有趣的小家伙啊，就是有些不經嚇。”
接下來的日子里，許凌一邊在這座佛光浩蕩、因果纏繞的禪林聖地中暗中搜尋那些被因果道韻附身之人，一邊則將目光投向那個在講經台上偶遇的小沙彌。
那孩子的反應實在太過有趣，不僅毫無修飾地將驚慌、質疑、堅守信念、恐懼乃至絕望全都表露無遺，簡直像一張未經世事的白紙。
對許凌而言，這種人是最能讓他看清“人心”本質的窗口。
于是他興致大發，除了日常的正事外，竟也將逗弄這個小和尚當成一種調劑修行的“日常功課”。
而對于小沙彌淨空而言，他的人生卻仿佛突然陷入了一場無解的浩劫之中。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被什麼恐怖的妖魔盯上了，否則怎會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他一放松神經，那詭異的老和尚就會像幽靈一樣突然出現在眼前？
就像惡鬼追魂，不給一絲喘息的機會。
這妖魔不僅能夠悄無聲息地潛入佛門聖地，甚至連眾多神通廣大的師祖高僧都未曾察覺他的存在。
那種仿佛隔絕天地、扭曲因果的氣息，使他總有種自己獨自身陷幻境，向任何人求助都無用的無力感。
他試圖在眾僧前寫紙條、畫圖示意，卻發現只要念頭一動、筆墨未落，整個人的意識便會短暫陷入恍惚，腦中內容被強行抹除。
一次他在抄經堂中鼓起勇氣寫下“妖魔”二字，下一刻，他便發現自己竟跪坐在地，手中捧著一本佛經，念著“普賢菩薩願王品”，卻完全不知自己如何失控。
而許凌，每次現身時都“恰到好處”。
不是在清晨淨空挑水路過山門時冷不丁從石獅子後閃出，伸手拍他肩膀。
就是在禪林偏殿中他打掃佛堂時，突然現出那莊嚴佛主般的模樣，一言不發地對他微笑。
那笑容中夾雜的神秘與惡趣味，使小沙彌每根寒毛都仿佛被冰雪包裹。
有一次，他剛從後山靈泉中汲水歸來，低頭正走著。
抬眼間，發現原本莊嚴肅穆的觀音菩薩塑像，竟然緩緩回頭，面目赫然化作那熟悉的老和尚模樣，朝他緩緩伸手。
“來，孩子，佛主賜你慈悲……”
小沙彌手中水桶當場翻倒，跌坐在地，顫抖著後退數步。
而許凌則捧腹大笑，瞬間隱去蹤跡，仿佛只是一個惡劣的幻影。
盡管他一次次告訴自己︰“那不過是幻覺，是修為不夠的心魔試煉。”
但內心深處那種越來越強烈的恐懼感卻難以平息。
他白天小心翼翼，夜晚難以入眠。
可怕的是，即便在做夢時，那妖魔也不放過他。
一晚，他夢見整個禪林聖地佛光熄滅、鐘聲化作鬼哭，黑雲翻滾中，老和尚踏著血蓮而來，持一柄黑色禪杖，每走一步，便有一位同門師兄倒地、魂飛魄散。
他無力地看著昔日熟悉的面龐一個個化作白骨，而自己被捆在萬佛塔下，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老和尚披上佛主袈裟，登堂入座，俯瞰芸芸眾僧。
驚叫醒來時，已是滿頭冷汗、心神俱裂。
可他最恐懼的不是夢境，而是那夢境似乎根本不是虛幻。
“你以為是做夢嗎？”
就在他滿頭大汗、坐起喘息時，那熟悉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他猛地扭頭，竟見那妖魔老和尚正盤坐在他們弟子的通鋪木榻旁，手中還拿著一串佛珠，隨意撥弄，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
更恐怖的是——通鋪上其他師兄弟睡得安穩如常，仿佛根本感知不到此地多了一個人。
“你想做什麼？”淨空聲音發顫，喉嚨仿佛被什麼扼住。
他已經不敢再存僥幸之心，對方確實擁有能在佛門聖地來去無蹤、遮蔽天機的詭異能力，若說他真是某位魔頭轉世，那也不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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