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風捏著手機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出淡淡的白痕。窗外的暮色正一點點漫進書房,將他側臉的輪廓暈染得有些模糊,唯有那雙眼楮里翻涌的情緒清晰可見——有驚訝,有擔憂,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
葉紫珊在電話那頭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沉默,輕輕“喂”了一聲,尾音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是不是我說得太冒進了?”
“不是冒進。”唐風回過神,聲音放柔了些,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了敲,“紫珊,你能在深市頂住壓力,甚至反過來擊潰他們的第一波攻勢,已經超出我的預料了。換作半年前,我根本不敢想你能做到這些。”
電話里傳來一聲輕笑,像風鈴被晚風拂過︰“還不是跟著你學的?以前總覺得商業競爭憑的是規則和資本,現在才明白,有時候也要有破釜沉舟的勇氣。”
“勇氣要有,但不能變成魯莽。”唐風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半扇窗,晚風吹帶著龍京特有的、混雜著草木與車流的氣息涌進來,讓他混亂的思緒稍稍平復,“你說他們是一盤散沙,這點我認同。那些家族盤根錯節了幾十年,利益糾葛比蛛網還密,真要聯手抗敵,確實各有各的小算盤。可你有沒有想過,一旦我們把反擊的力度加得太猛,真把他們打疼了,疼到足以讓他們暫時放下恩怨呢?”
他頓了頓,望著遠處鱗次櫛比的樓宇間漸次亮起的燈火,那些光點像極了高層家族隱藏在暗處的勢力,看似零散,卻能在某個瞬間連成一片密不透風的網。
“就像一群為了搶食而互相撕咬的狼,平時打得頭破血流,可要是突然來了個獵人端著槍對準它們,再蠢的狼也會先聯手把獵人趕走。”唐風的聲音沉了下來,“那些家族手里的武裝力量,可不是街頭混混的鋼管砍刀。真逼到絕境,他們敢調動裝甲車開上深市的街頭,你信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過了約莫十幾秒,葉紫珊的聲音才再次響起,褪去了剛才的篤定,多了幾分冷靜的思索︰“我知道他們有武裝,但這次在深市,他們沒能調動……”
“那是因為上官如在盯著。”唐風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龍京這潭水比深市深得多,上官家和龍家明面上是維持秩序,暗地里早就把那些家族的動向摸得一清二楚。他們不動手,不是沒能力,是在等一個最合適的時機,一個既能把那些家族打下去,又不會動搖龍國根基的時機。”
他轉過身,背對著窗外的夜色,書房頂燈的光線落在他臉上,讓眼神里的凝重更顯真切︰“我們現在沖上去,要麼是打亂了上官如的部署,讓他覺得我們是變數,從而對我們設防——你該知道,在龍京被上官家提防意味著什麼。”
葉紫珊的呼吸在電話里頓了一下,唐風能想象出她此刻蹙著眉的樣子——以前在辦公室里,她思考棘手問題時,總是會下意識地用指腹輕輕按著眉心。
“要麼,”唐風繼續說道,聲音里帶著一絲無奈,“就是正好給了上官如和龍雲飛一個順水推舟的機會。他們會把我們推到最前面,讓我們去啃那些家族最硬的骨頭,等我們和那些家族兩敗俱傷,他們再出來收拾殘局,既除掉了心腹大患,又能把我們手里的產業順理成章地納入掌控。”
“可就這麼算了?”葉紫珊的聲音里帶著點不甘,“他們前陣子在深市撤資、挖人、散布謠言,差點就讓我們的新能源項目停擺。現在好不容易穩住了,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他們喘過氣來,下次再來更狠的?”
“當然不能算了。”唐風走到書桌前,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指尖在“葉氏集團”的落款上輕輕點了點,“但反擊要看時機,更要看方式。那些家族最在意什麼?是世代積累的名聲,是藏在暗處的灰色產業,是他們子女手里那些見不得光的利益。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正面硬剛,而是把他們這次在深市失敗的消息悄悄放出去——不用大張旗鼓,只要讓那些依附他們的小家族、小公司知道就行。”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聯盟最怕的是什麼?是猜忌。只要讓他們覺得,這次失敗是因為有人暗中捅了刀子,是因為某個家族想獨吞利益,用不了多久,他們自己就會先吵起來。到時候不用我們動手,他們內部就會亂成一鍋粥。”
電話那頭傳來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顯然葉紫珊在記著他的話。
“還有,”唐風補充道,“讓技術部盯緊他們家族成員的通訊記錄,尤其是那些涉及資金往來和私下交易的。不用曝光,先攥在手里。等上官如那邊準備得差不多了,我們再‘不經意’地把這些東西送到他手里。到時候,我們既報了仇,又賣了上官如一個人情,還不用承擔任何風險——這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書房里安靜了下來,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車鳴聲。過了好一會兒,葉紫珊才輕輕“嗯”了一聲,聲音里的不甘漸漸散去,多了幾分釋然︰“我明白了,是我太急了。剛才打贏了第一仗,就有點沉不住氣了。”
“能理解。”唐風笑了笑,語氣也輕松了些,“換作是我在深市,可能比你還想立刻揮師北上。但這里是龍京,我們得學會把拳頭收回來,再打出去的時候才更有力。”
“那……等這事了了,你能回深市一趟嗎?”葉紫珊的聲音忽然軟了下來,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撒嬌,“項目組的人說想請你吃頓飯,慶祝一下這次的勝利。”
唐風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連日來處理司徒毅和高層家族的疲憊,似乎在這一刻消散了不少。他望著窗外已經完全暗下來的天色,輕聲說道︰“好,等我把這邊的事安排好,就過去。到時候……給你帶龍京那家你最喜歡的桂花糕。”
“拉鉤。”葉紫珊的聲音里重新染上了笑意,像雨後初晴的陽光,“不許騙我,上次說帶,結果被司徒老爺子一個電話叫去喝茶,最後還是讓助理快遞過來的,都軟了。”
“這次一定親手給你帶過去,還是熱乎的。”唐風笑著應道,掛了電話後,他靠在椅背上,長長地舒了口氣。
窗外的夜色更濃了,龍京的萬家燈火在他眼中明明滅滅。他知道,這場和高層家族的較量才剛剛開始,但只要他和葉紫珊能守住彼此,能看清局勢,就總有笑到最後的那一天。他拿起手機,給上官如的秘書發了條信息︰“關于高層家族聯盟的事,明天上午想登門拜訪。”
電話那頭的葉紫珊輕輕笑了起來,那笑聲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蕩開一圈圈溫柔的漣漪,卻也讓唐風心頭的緊繃更甚了幾分。他知道這笑聲里藏著洞察——葉紫珊太了解他了,從當年在商業酒會上第一次見面時,她就能從他看似隨意的談吐里揪出談判的破綻,更別說此刻他語氣里那點刻意拔高的鎮定了。
“千日防賊,不如一擊破賊。”葉紫珊的聲音重新沉靜下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條理,“你說的猜忌、內耗,我懂。可現在他們的埋怨就像堆在干柴上的火星,要麼讓它自己熄滅,要麼添一把火讓它燒起來。等他們回過神,只會把這次的失敗當成教訓,下次再聯手時只會更謹慎,甚至可能推選出一個真正能統攬全局的領頭人——到那時候,我們面對的可就不是一盤散沙,而是一把淬了火的刀了。”
唐風握著手機走到窗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玻璃。窗外的龍京已經徹底沉入夜色,唯有遠處軍區的探照燈在雲層里投下一道道移動的光柱,像極了那些隱藏在暗處的勢力,正無聲地窺視著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我查過他們這次調集的資金流向。”葉紫珊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篤定,“嶺南陳家把旗下三家上市公司的流動資金抽走了七成,江南甦家抵押了兩座百年老宅,就連最謹慎的京城李家,都動了給族內子弟準備的信托基金。他們這次是真的下了血本,以為能一口吞下我們在深市的產業。現在輸了,表面上還能維持體面,暗地里早就有人開始算這筆賬了——誰出的力少,誰貪了聯盟的好處,誰在關鍵時刻拖了後腿……這些賬,不用我們去算,自然有人會急著清算。”
她頓了頓,似乎在翻看著什麼文件,紙張翻動的輕響透過听筒傳來︰“我讓財務做了測算,只要我們現在在他們的核心產業——陳家的港口物流、甦家的醫藥連鎖、李家的新能源礦場——同時放出利空消息,再聯合幾家跟他們有舊怨的資本做空,最多一周,他們就得拿出雙倍的資金來維穩。可他們現在的資金鏈已經斷了,拿什麼來填這個窟窿?到時候要麼賤賣資產,要麼撕破臉向盟友求援——你覺得那些剛剛還在互相猜忌的人,會願意把自己的家底拿出來填別人的坑嗎?”
唐楓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認,葉紫珊的計劃精準得像一把手術刀,每一刀都挑在高層家族最脆弱的地方。可他腦海里始終盤旋著那個名字——鳳凰。
那筆存在瑞士銀行秘密賬戶里的資金,是鳳凰當年在死神總部力排眾議撥給他的“啟動資金”。她當時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拍著他的肩膀說︰“拿著吧,等你在龍國站穩腳跟,記得給我分紅就行——當然,要是賠了,我就把你綁去非洲挖鑽石抵債。”
雖是玩笑話,可唐風知道,那筆錢是鳳凰從死神組織的“戰爭基金”里硬摳出來的,背後牽扯著多少人的利益和眼線。葉紫珊現在調用的資金里,有三成來自那里。若是真如她計劃的那樣投入這場商戰,贏了還好,一旦出現紕漏……他仿佛已經能想象到鳳凰提著槍闖進他書房的樣子,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桃花眼,會瞬間染上冰冷的殺意。
更重要的是,他沒法跟葉紫珊解釋這筆錢的來歷。總不能告訴她,自己不只是個在龍京混日子的商人,還跟那個橫跨歐亞非的地下組織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而管理著組織核心資產的,是個比葉紫珊更強勢、更神秘的女人。
“在想什麼?”葉紫珊的聲音拉回了他的思緒,“是不是覺得我太激進了?”
“不是。”唐風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紛亂,“你的計劃很周密,換作三年前,我大概會拍著桌子說‘干’。”
“那現在呢?”
“現在……”唐風望著窗外那道掃過天際的探照燈光,“現在我們不是只有自己。深市的項目組里,有剛畢業的大學生把這里當成實現夢想的地方;龍京分公司的保安大叔,每天都會提前半小時來給我們的盆栽澆水;還有你帶來的那些老部下,他們跟著你從葉氏最困難的時候走到現在,不是為了看我們跟誰拼個魚死網破。”
他的聲音放得很輕,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重量︰“我不是怕輸,是怕萬一輸了,我們對得起這些人嗎?”
電話那頭安靜了很久,久到唐風以為信號斷了,正要開口,卻听見葉紫珊低低地說了一句︰“我沒想到這些。”她的聲音里帶著點懊惱,“最近一門心思盯著那些家族的動向,倒把身邊的人給忘了。”
唐風的心稍稍松了些,靠在窗框上笑了笑︰“這不是你的錯。我們太久沒遇到過這麼棘手的對手了,難免會把注意力都放在戰場上。”
“那……上官老爺子那邊,你真的要去問?”葉紫珊的語氣里帶著點不確定,“我總覺得,那些老狐狸的心思比家族聯盟還難猜。”
“必須去問。”唐風語氣肯定,“上官如手里握著那些家族的黑料,比我們知道的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