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澤不置可否。
“今春雖然雪水充沛,可是就這樣的雨勢,除非連續下一個月,否則不太可能形成決口。而且,即便有,應當也是在下游的山東之地。”甘麻剌搖頭晃腦地嘆息︰“都是朝廷治下的百姓,民生多艱啊……”
“準備船只,我這兩天準備渡河北上。”完澤打斷了甘麻剌的惆悵。
“啊?那,這邊的戰事……”
“讓各城池堅守拒敵,江南兵一時半會不敢對開封發起進攻。”
“可是……”
“我只帶走怯薛兵,其他的人馬全留下助你守城。另外,要找些對黃河水勢最為了解的船夫。”
“這沒問題,不過……”
話未問完,完澤已經轉身下了城樓,留下滿臉疑惑的甘麻剌。
轟隆隆——
電閃雷鳴,又將始終無法沉睡的甘麻剌再次驚醒。
披衣而起,望著屋外傾盆而下的大雨,甘麻剌總覺得心神不寧。
完澤已經離去數天時間,卻始終沒有任何消息回傳,而三千江南軍隊已兵臨城外,這讓甘麻剌一時無措。
不知道江南兵是打還是不打?
不知道完澤到底會不會突然撤回,與自己來個里應外合?
三千江南兵,起碼目前對開封城是形不成任何威脅。可是只要雨略停,一定會有後續的兵馬前來參與攻城。
還好,有江南兵給的十萬石糧食,足夠支撐開封數個月的時間……
用江南兵的糧食來抵御江南兵的攻城,多虧了我兒機靈!
不知道能不能再多換一些糧食過來?
甘麻剌猛地打了個哆嗦。完澤北上,首先會到松山駐地,若讓他發現松山正在偷偷地往太行山送糧,恐怕腦袋不保!
想及于此,甘麻剌匆匆地叫上一個親衛,囑咐兩聲,讓他立時北上。
可是,心里依然無法平靜。
似乎有個沉甸甸的石頭,始終壓住胸腔,讓他艱于呼吸。
不是糧食問題,不是江南兵攻城問題,那會是什麼問題?
開封城……洪水……?
甘麻剌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一段幾乎被遺忘的史料。
一百多年前,當時北宋慘敗于金軍,皇室南遷,時北京大名府留守杜充為了擋住再次南下的金兵,下令開掘黃河大堤,使黃河決口,自泗入淮。
黃河決口……可不僅僅是因為天災!
不可能吧……甘麻剌狠狠地打了個冷顫。
雖然身為蒙古王公,對于漢人並沒有太多的感情。可是這天下,終究是他黃金家族的天下,這些子民畢竟未來可能成為自己的子民。
決開大堤以滅敵兵,這種事他連想都不可能去想過。
但是完澤,卻絕對會干出這種事來!
大雨依舊,卻將甘麻剌淋出一身冷汗。他勉力地扶住城頭,以支撐自己不停打顫的雙腿。
卻見一騎狂奔而回,繞城慘叫︰
“不好了——黃河決堤了——快跑啊——快跑啊——”
風聲雨聲,卻擋不住此人的哀嚎聲。
甘麻剌抬頭北望,迷糊的天際中,似乎有一條白線,正緩緩自半空中滑落。
而身下的城牆、土地,已經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悲鳴。
此時,甘麻剌反而徹底地鎮定下來,朝著城外大吼道︰“去通、通知江南兵,讓他、他們,速、速、速、速……南撤!”
說完,扭頭下城,一邊走一邊不住地發出號令。
“緊、緊閉所有城、城門,沙、沙袋堵門!”
“先護、護糧倉,嚴防水、水淹!”
“沙、沙袋,需要大量的沙袋!所有人就地刨、刨土,裝沙為袋!”
“號令全城,不得驚、驚慌!”
“令低窪處百、百姓,立時搬離!”
“所有官吏士卒,馬、馬上行動,不得有誤!”
大雨之中,安營搭寨,是件極為麻煩的事。
花了半天多的時間,岳載依然還沒能把三千人馬完全安置清楚。有人還在加固著木柵寨牆,有人還在支起軍帳。人未食,被淋濕的草料還未處理好,除了少數巡邏在外的游騎之外,所有人都在忙亂。
卻有一游騎兵突突突地跑進來報信︰“有一官兵,說黃河決口了,梁王讓咱們快跑!”
黃河決口?
還來自于敵方統帥的提醒?
岳載一時懵然。
跑,還是不跑?這可是個大問題!
此處離黃河堤岸,不過二十里之地。黃河真要決口,哪怕現在就跑都不一定來得及。
可若是梁王訛我呢?我會不會從此成為日月島軍的一個笑話?
不管了,寧信其有不信其無。
三千部下的生命可比自己的面子重要數千倍。若全軍真要被淹死在這里,恐怕自己的臉皮會被直接活剝下來,三千次!
卻已經有些老卒,直接趴在稍微干燥點的地上,貼耳傾听。片刻後起身,皺眉稟報︰“听聲音,如同千軍萬馬,卻絕對不是馬蹄之聲。或許,真是洪水……起碼有五成的可能!”
五成的可能?
岳載一蹦而起,大吼道︰“全軍,撤退,立刻、馬上!”
“所有器物、糧秣,全都留下。快,走——”
好歹令行禁止早已深入這支軍隊的骨髓,好在此次行軍並沒攜帶火炮等笨重裝備。三千人不由分說,各自上馬,呼啦啦如疾風般卷走驟雨,狂奔而走。
天地之間,霧蒙蒙一片。
岳載突然有些迷茫,戰馬再快,也不可能跑得過洪水。我又該領著這三千人,往哪逃?
去開封城?
且不說開封城能否擋得住這場洪水,也不說梁王會不會趁機剁了這三千人馬,一進去便意味著投降。那丟的可不是自己的臉面,而是日月島軍的臉!
找個高點的山上躲躲?
可是開封四周,皆是平原。即便有山也不過是些小土丘,更何況真躲到山上去,若洪水不退接下去眾將士吃什麼,喝什麼?
上不得山,入不了地,還能去哪?
“渦水、渦水!”有部將提醒道。
對,渦水!
前些天,正好有數十艘船隊送了幾萬石糧食去開封,此時應該還在附近。
岳載略松了口氣,數十艘船,足夠三千將士安身。只是這些戰馬,看來卻不得先舍其而去。
但此時,已容不得岳載再為戰馬的死活而費神。
向南撒出游騎兵,尋找並通知後續的兵馬,全都靠向渦水準備登船。
其余的,則奮力向渦水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