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憶谷的星空格外清澈,老道星位的光芒像條溫暖的河,淌過“憶”之花的花瓣,在“憶戲台”上投下流動的光斑。穿紅衣的女子踩著光斑跳舞,裙擺掃過戴斗笠書生的詩卷,詩卷上立刻開出朵金色的花,花里映著他們初遇的模樣——在忘憂湖的柳蔭下,她掉了支銀簪,他彎腰去撿,指尖不小心踫在了一起。
“這花成精了還會牽線呢。”守墓人笑著往詩卷上撒了些蘭花粉末,粉末落在花上,花睫立刻纏上兩人的手腕,像系了根看不見的紅繩。白裙上的綠紋輕輕晃動,“你看,被修復的‘憶’更懂得珍惜了。”
張玄微靠在金色大花旁邊,看著善魄的紅繩在“憶戲台”上織網。紅繩的軌跡里,漸漸浮現出斷憶淵的新輪廓——黑影里的迷茫眼楮少了些,多了些閃爍的光,像是有魂魄在嘗試掙脫戾氣的束縛。
“它們在學我們。”紅繩蹭了蹭他的手背,紅光里映出段清晰的畫面︰斷憶淵的灰燼中,冒出了些綠色的嫩芽,嫩芽上沾著“憶”之花的金色粉末,是之前戰斗時飄過去的。
“你的意思是……它們也想長出新的‘憶’?”張玄微的破魂刀輕輕顫動,星圖的金光在紅繩織的網里流轉,想給那些嫩芽送去些靈力。遠處的星空突然亮了亮,老道的星位格外耀眼,像是在幫他傳遞力量。
“玄微哥哥!快來!地靈做了新的麥芽糖!”石頭的喊聲從花海邊緣傳來,帶著股甜絲絲的氣息。
張玄微跟著紅繩往花海邊緣走,遠遠就看見地靈蹲在口新搭的灶台前,正用根竹棍攪著鍋里的糖漿。糖漿是金色的,里面混著“憶”之花的粉末,熬得黏黏的,像拉不斷的“憶”線。
“它說要做‘憶’味的麥芽糖。”守墓人笑著解釋,白裙上的綠紋纏著根竹棍,幫地靈把糖漿拉成長條,“吃了能想起最甜的事。”
地靈把拉好的麥芽糖切成小塊,遞給圍在旁邊的魂魄。穿紅襖的女童咬了口,眼楮立刻亮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說︰“我想起娘給我梳辮子了,她總把我的頭發梳成兩個小包子,還說像麥芽糖……”
穿官服的老者也嘗了塊,皺紋里的笑意深了些︰“想起婉兒小時候偷喝我的酒,被辣得直吐舌頭,還嘴硬說‘爹的酒沒麥芽糖甜’。”
阿塵抱著兩生花,蹲在灶台邊,用憶玉給麥芽糖“拍照”。憶玉的白光里,糖漿的金色紋路漸漸變成了歸憶谷的地圖,每個“憶”之花的位置都標得清清楚楚,像顆顆散落的糖豆。
“這樣新來的魂魄就能按圖找自己的花了。”阿塵把憶玉舉給地靈看,地靈立刻對著他傻笑,灰袍的袖子擦了擦嘴角的糖漿,像只偷喝了蜜的熊。
張玄微拿起塊麥芽糖,糖的甜味在舌尖化開,帶著股熟悉的暖意——是老道以前常給的那種,里面混著靜心苑的艾草香。他能“聞”到糖里的靈力,有地靈的,有“憶”之花的,還有絲微弱的白光,像新東西的氣息,顯然是地靈偷偷從忘憂湖引了些湖水來熬糖。
“這小家伙,越來越會過日子了。”張玄微笑著搖搖頭,把麥芽糖放進嘴里,目光突然被灶台邊的塊石頭吸引了。石頭上刻著些歪歪扭扭的字,是用銅鈴碎片刻的,寫著“歸元墟甜坊”,旁邊還畫了個笑臉,像石頭的筆跡。
“是石頭和地靈一起刻的。”守墓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白裙上的綠紋輕輕晃動,“它們想以後在這里做各種甜的東西,讓每個魂魄都能嘗到開心的味道。”
夜色漸深時,“歸元墟甜坊”的周圍亮起了無數盞小燈,是用“憶”之花的花瓣做的,燈芯里裹著麥芽糖的糖漿,燒起來帶著股甜甜的香氣。魂魄們圍坐在燈旁,有的在听老者吹陶笛,有的在看穿紅衣的女子跳舞,有的則在學地靈熬糖漿,雖然弄得滿身都是糖,卻笑得格外開心。
張玄微靠在甜坊的門框上,看著眼前的景象,突然覺得胸口的銅錢燙得很溫柔。他知道,歸元墟的故事還在繼續,就像這鍋里的糖漿,越熬越甜,越熬越黏,把每個人的“憶”都纏在了一起。
“快看!‘憶’之花結果了!”穿紅襖的女童突然指著花海深處,小手指向那朵最大的金色花。
眾人抬頭望去,果然看見金色花的花芯里,結出了個小小的果子,形狀像顆銅錢,表面刻著星圖的紋路,在月光下閃閃發亮。果子周圍,無數細小的光絲在流動,連接著所有“憶”之花,像在輸送養分。
“是‘憶’果。”善魄的紅繩纏上張玄微的手腕,紅光與果子的金光交織,“是所有‘憶’的精華凝結的,吃了能讓人想起最珍貴的‘念’,比憶玉還管用。”
老者的陶笛突然變調,笛聲里帶著股莊重的氣息,像是在迎接什麼重要的時刻。金色的“憶”果在笛聲中漸漸成熟,表面的星圖紋路越來越清晰,竟與張玄微破魂刀上的星圖一模一樣。
“它在等你摘。”守墓人輕聲說,白裙上的綠紋指向金色花,“這顆果子里,有老道最想讓你記住的話。”
張玄微走到金色花前,伸手輕輕摘下“憶”果。果子的溫度溫潤得像塊暖玉,表面的星圖突然亮起,映出段清晰的畫面︰靜心苑的觀星台上,老道正坐在竹椅上煮茶,破魂刀放在石桌上,刀身的星圖映著他的臉。
“玄微啊,”老道的聲音溫和得像月光,“記住,‘憶’不是枷鎖,是翅膀。帶著它飛,別停,別回頭——這就是歸元墟給你的禮物。”
畫面消失時,“憶”果化作道金光,鑽進張玄微的眉心。他突然想起了很多被忽略的細節︰老道總在觀星台的石階上刻“平安”符,卻從不讓他看見;破魂刀的星圖里,藏著歸元墟的地圖,他以前怎麼看都沒發現;甚至連井底的新東西,第一次遞給他蘭花花瓣時,花瓣上就映著靜心苑的影子。
原來師父早就把所有的答案,藏在了他的“憶”里。
“玄微哥哥,你怎麼哭了?”石頭舉著銅鈴碎片跑過來,仰著小臉看他,“是不是果子太酸了?我給你換塊麥芽糖。”
張玄微笑著搖搖頭,擦了擦眼角的淚,眼淚落在地上,立刻長出朵小小的“憶”之花,花里映著他八歲那年,師父把破魂刀塞給他的樣子,背景是靜心苑的雪,白得晃眼。
“是甜的。”他輕聲說,聲音里帶著哽咽,卻充滿了暖意。
守墓人往新長出的小花上撒了些蘭花種子,白裙上的綠紋與花睫纏在一起︰“以後這里會開滿這樣的花,每個被記住的瞬間,都會長出一朵新的。”
遠處的光門突然閃爍起來,比之前更亮,更暖。善魄的紅繩飛向光門,紅光里映出無數新的光點,正朝著歸憶谷的方向飛來。這些光點比之前的魂魄更亮,更急,像是被“憶”果的香氣吸引,想來嘗嘗這傳說中能喚醒“念”的果子。
“是輪回道那邊的老魂魄。”老者的陶笛又開始響了,笛聲里加了新的調子,是從“憶”果里學的,屬于老道的《歸墟謠》,“他們听說有‘憶’果,都想來看看,想找回年輕時的‘念’。”
地靈立刻往灶台里添柴,準備熬更多的“憶”味麥芽糖。石頭則舉著銅鈴碎片,往光門的方向跑,想第一個歡迎新客人。阿塵抱著兩生花,跟在後面,手里拿著片“憶”之花的花瓣,想教新魂魄怎麼用花瓣存住“憶”果的味道。
張玄微看著他們的背影,突然笑了。他知道,等新的魂魄來到歸憶谷,肯定會被“憶”果的甜味打動,肯定會找回自己失落的“念”,肯定會和他們一起,把歸元墟的故事,熬得更甜,更長。
“憶”之花的花瓣在夜風中輕輕搖晃,像在為他們伴奏。“歸元墟甜坊”的燈還亮著,糖漿的香氣飄向遠方,光門的金光還在迎接新的客人,一切都在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
張玄微的破魂刀在掌心輕輕顫動,星圖的光芒映著歸憶谷的花海,映著“歸元墟甜坊”的燈光,映著遠處新魂魄的光點,像一張無限延伸的網,把所有的溫暖和希望都連接在一起。
他知道,不管未來還會遇到什麼,只要這花海還在,這甜坊的燈還亮著,這“憶”和“念”還在,歸元墟的故事,就永遠不會結束。
夜風穿過歸憶谷,帶著“憶”之花和麥芽糖的香氣,吹向光門,吹向輪回道,吹向所有被“憶”連接的地方,像是在說︰
來呀,嘗嘗我們的故事,甜得很呢。
歸憶谷的“憶”果香氣飄出了光門,像根無形的線,把輪回道的老魂魄們都牽了過來。打頭的是個拄著拐杖的老嫗,拐杖頭雕著朵兩生花,一看就有些年頭了。她剛跨過光門,目光就直勾勾地盯住了“憶戲台”旁的一朵白花——花里,她正坐在靜心苑的門檻上,老道蹲在她面前,給她編草蚱蜢,草葉上還沾著清晨的露水。
“死老道,編得這麼丑。”老嫗的拐杖往地上一頓,拐杖頭的兩生花突然亮起綠光,與白花的光芒纏在一起。白花里的老道突然抬起頭,笑得眼楮眯成條縫︰“嫌丑?那下次給你編金的。”
守墓人悄悄拽了拽張玄微的袖子,白裙上的綠紋指著老嫗︰“是靜心苑的故人,當年老道總說,她熬的艾草茶比誰都香。”
張玄微的心髒猛地一跳,破魂刀的星圖在掌心旋轉,映出老嫗拐杖上的刻痕——那是串小小的星圖,和他破魂刀上的一模一樣,顯然是老道親手刻的。
跟著老嫗進來的是個瞎眼的琴師,懷里抱著把斷了弦的琴。他的“憶”之花長在“憶戲台”的正中央,花里,他正坐在歸憶谷的老槐樹下,給一群魂魄彈琴,琴弦上流淌著金色的光,像在編織故事。
“是琴師伯!”石頭突然喊道,舉著銅鈴碎片往琴師身邊跑,“你當年教我的《歸墟謠》,我還會彈呢!”
琴師的耳朵動了動,嘴角露出絲微笑︰“听出來了,你的銅鈴比琴聲還吵。”他懷里的斷弦琴突然自己顫動起來,斷弦處長出新的銀絲,是“憶”之花的光芒凝成的。
越來越多的故人走進光門,每個人的“憶”之花里,都有老道的影子。有的在和他下棋,有的在听他講星圖,有的則在搶他手里的茶碗,鬧得像群孩子。
張玄微看著這些畫面,突然覺得胸口的“憶”果金光發燙。他終于明白老道的意思了——“憶”不是鎖在過去的盒子,是能長出血肉的種子,只要有人記得,就能在新的土地上,開出更旺的花。
就在這時,“憶戲台”中央的琴突然發出刺耳的雜音,琴弦上的金光劇烈閃爍,像被什麼東西干擾了。瞎眼琴師的臉色微變,手指在琴弦上飛快地撥動,琴聲里透出股警示的意味。
“是斷憶淵的戾氣,比之前更重了。”琴師的指尖滲出細汗,斷弦琴突然自己調轉方向,琴頭指向光門,“它在怕這些故人,怕他們喚醒更多的‘憶’。”
光門外的灰色霧氣果然變得濃稠,像團化不開的墨,死死裹住光門。霧氣中,隱約能看見艘更大的黑色船,船上的渡厄人身影比之前更清晰,手里的長篙上,纏著些黑色的鎖鏈,鏈環上刻著“斷憶”的符文。
“他想把故人的‘憶’線鎖起來!”老嫗的拐杖往光門方向一指,拐杖頭的兩生花爆發出紅光,撞在霧氣上,霧氣立刻退縮了些,“當年老道能燒了他的船,今天我們照樣能!”
她突然從懷里掏出個小小的陶罐,往地上一摔。罐子里的艾草茶汁濺出來,落在“憶”之花上,花里的老道突然站起身,手里的草蚱蜢化作道金光,射向光門。
“臭小子,看你的了。”老道的聲音在花海中回蕩,金光穿透霧氣,砍在黑色的船帆上,帆上的“斷憶”符文立刻變得黯淡。
張玄微的破魂刀化作道金光,緊隨其後。他沒有砍向渡厄人,而是精準地劈在鎖鏈上。金光與鎖鏈踫撞,發出“ 啪”的響聲,鏈環上的符文像被點燃的紙,迅速變黑。
“再加把勁!”阿塵抱著兩生花,往光門跑去。花的根須突然鑽進地里,順著“憶”之花的根須網蔓延,將所有故人的“憶”力量都吸了過來。老嫗的艾草香、琴師的琴聲、官服老者的家書……這些“憶”纏在一起,形成道巨大的光柱,從光門里射出去,像把燒紅的劍,直刺黑色的船。
渡厄人顯然沒料到他們會有這麼強的力量,船身劇烈搖晃,長篙上的鎖鏈寸寸斷裂。灰色的霧氣中,突然傳來無數魂魄的哭喊,是被斬斷“憶”線的魂魄在掙扎,他們的“憶”被光柱喚醒,正拼命往外沖。
“他們想回來!”石頭舉著銅鈴碎片,對著光門用力搖晃。鈴聲穿透霧氣,傳到每個掙扎的魂魄耳里,像在喊“回家了”。
守墓人往光門撒了把蘭花種子,種子在光柱中炸開,化作無數片綠葉,托住往外沖的魂魄,把他們輕輕送進歸憶谷。每個被送進來的魂魄,腳邊立刻長出新的“憶”之花,花里的畫面雖然模糊,卻充滿了生機,像剛破土的芽。
黑色的船在光柱中漸漸融化,渡厄人的身影越來越淡,最後化作道黑色的煙,被光柱燒成了灰燼。光門外的灰色霧氣徹底散去,露出片嶄新的星空,星空中,老道的星位旁邊,多了無數顆新的星星,像歸憶谷的“憶”之花,閃閃發亮。
“結束了?”穿紅襖的女童抱著布老虎,仰著頭看光門,眼楮里滿是期待。
老嫗的拐杖往地上一頓,哼了聲︰“早著呢。”她的目光看向歸憶谷的深處,那里的土地突然裂開道細小的縫,縫里滲出些黑色的汁液,像斷憶淵的戾氣,卻比戾氣更冷,更沉。
“是‘滅憶石’的粉末。”守墓人的臉色變得凝重,白裙上的綠紋緊緊纏住最近的“憶”之花,“斷憶淵的底,埋著塊滅憶石,能吞噬所有‘憶’的力量,渡厄人只是它的影子,真正的麻煩在這兒。”
裂縫里的黑色汁液越來越多,像條小蛇,正往“憶”之花的根須爬去。所過之處,“憶”之花的花瓣迅速枯萎,里面的“憶”畫面像被墨染了,漸漸變成一片漆黑。
琴師的斷弦琴突然發出悲鳴,琴弦上的金光對著裂縫猛射,卻被黑色汁液吞噬了,連點聲響都沒留下。“它不怕普通的‘憶’。”琴師的聲音帶著顫抖,“它怕……怕帶著‘血’的‘憶’。”
張玄微突然想起阿塵的血能救兩生花,想起新東西的血能淨化戾氣。他看向阿塵,阿塵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抱著兩生花往裂縫跑。兩生花的根須纏上黑色汁液,花瓣上的紅紋爆發出紅光,汁液果然退縮了些,卻沒完全消失,像在抵抗。
“不夠。”老嫗突然咬破指尖,把血滴在拐杖頭的兩生花上。兩生花的綠光與紅光交織,化作道鋒利的箭,射向裂縫。黑色汁液發出聲淒厲的慘叫,像被燙到的冰,迅速往後縮。
“要所有人的‘血憶’。”老嫗的臉色有些蒼白,“每個人最痛的‘憶’里,都藏著絲‘血’氣,那是連滅憶石都吞不掉的東西。”
張玄微的破魂刀突然插進地里,星圖的金光在花海中炸開,映出每個魂魄最痛的“憶”︰琴師的琴被摔斷的瞬間,老嫗看著靜心苑被燒的眼淚,穿官服老者收到家書卻再也見不到女兒的絕望……這些畫面里,都藏著絲鮮紅的光,像血,卻比血更亮。
“把‘血憶’聚起來!”張玄微對著眾人喊道,胸口的“憶”果金光爆閃,將所有鮮紅的光吸在一起,化作道巨大的血紅色光柱,從裂縫里射進去。
裂縫深處傳來陣震耳欲聾的咆哮,像是滅憶石在痛苦地掙扎。黑色汁液迅速退去,裂縫開始愈合,露出底下的東西——不是石頭,是塊巨大的“憶”之花化石,化石里藏著無數雙溫柔的眼楮,顯然是斷憶淵曾經的“憶”之花,被滅憶石壓了太久,才變成了吞噬“憶”的怪物。
“它也曾是‘憶’的一部分。”善魄的紅繩纏上化石,紅光里映出段古老的畫面︰很久很久以前,斷憶淵的“憶”之花盛開時,比歸憶谷的更旺,後來不知為何,場大火燒了花海,剩下的花根被埋在地下,慢慢被怨氣滋養,才變成了滅憶石。
光柱里的“血憶”漸漸滲入化石,化石上的裂紋越來越多,里面的眼楮開始流淚,流出的不是黑色汁液,是金色的“憶”之淚,像歸憶谷的“憶”之花粉末。
當最後一滴“憶”之淚落在地上,化石徹底裂開,化作無數片“憶”之花的花瓣,像場金色的雨,落在歸憶谷的土地上。每片花瓣里,都藏著段被遺忘的溫暖畫面︰斷憶淵的花海,笑著的魂魄,還有個模糊的身影,正蹲在花海中,給“憶”之花澆水,動作溫柔得像老道。
“是斷憶淵的守花人。”守墓人輕輕撿起片花瓣,白裙上的綠紋與花瓣的金光纏在一起,“他才是滅憶石的本體,只是被怨氣困住太久,忘了自己是誰。”
金色的雨還在下,歸憶谷的“憶”之花吸收了花瓣的力量,開得比之前更艷,更旺。裂縫的位置,長出朵巨大的雙色花,一半是歸憶谷的金,一半是斷憶淵的銀,像兩雙手,緊緊握在一起。
張玄微看著這朵花,突然覺得胸口的“憶”果燙得很舒服。他知道,滅憶石的威脅暫時解除了,但守花人的“憶”還沒完全回來,斷憶淵的怨氣也沒徹底消散。
光門外的星空突然亮了,老道的星位旁邊,多了顆銀色的星星,像斷憶淵的守花人,正對著歸憶谷的方向閃爍,像是在說“等我”。
老嫗的拐杖往雙色花上一靠,拐杖頭的兩生花與雙色花的花瓣踫了踫,像在打招呼。琴師的斷弦琴開始自動彈奏,琴聲里加了新的調子,有歸憶谷的暖,有斷憶淵的涼,卻意外地和諧,像首未完的歌。
張玄微知道,故事還遠遠沒到結束的時候。雙色花的根須已經蔓延到光門,正往斷憶淵的方向生長,像在傳遞邀請,又像在傳遞希望。守花人的“憶”會回來嗎?斷憶淵的花海能重新綻放嗎?那些被滅憶石吞噬的“憶”,還能找回來嗎?
這些答案,都藏在歸憶谷的風里,藏在“憶”之花的花瓣里,藏在每個魂魄的“血憶”里,等著被時間揭曉。
夜風穿過花海,帶著雙色花的香氣,吹向光門,吹向斷憶淵的方向,像是在說︰
別急,我們會來的。
歸憶谷的雙色花越來越茂盛,金色花瓣朝著歸憶谷的方向舒展,銀色花瓣則探向光門外的斷憶淵,像只張開的翅膀,要把兩個曾經對立的地方連在一起。清晨的露水掛在花瓣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把“憶”之花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在地上鋪了條通往斷憶淵的路。
張玄微蹲在雙色花旁邊,看著善魄的紅繩在花瓣上畫圈。紅繩的軌跡里,漸漸浮現出斷憶淵的全貌——那里的土地已經不再是黑色,而是透出些淡淡的金色,像被歸憶谷的“憶”之花粉末染過。地面上,有無數條細小的綠線在蠕動,是雙色花的根須,正往斷憶淵的深處鑽。
“它們在找守花人的‘憶’根。”紅繩蹭了蹭張玄微的手背,紅光里映出段模糊的畫面︰守花人最後消失的地方,有棵半枯的老槐樹,樹洞里藏著個小小的木盒,里面裝著他最珍貴的東西。
“你的意思是……守花人的‘憶’根就藏在樹洞里?”張玄微的破魂刀輕輕顫動,星圖的金光在紅繩畫的圈里流轉,想給那些根須送去些靈力。遠處的星空突然亮了亮,那顆銀色的星星格外耀眼,像是在給根須指路。
“玄微哥哥!快來!老嫗奶奶在教我們熬艾草茶呢!”石頭的喊聲從“歸元墟甜坊”的方向傳來,帶著股艾草的清香。
張玄微跟著紅繩往甜坊走,遠遠就看見老嫗蹲在灶台前,正用根竹棍攪著鍋里的艾草茶。茶是綠色的,里面混著雙色花的花瓣,熬得黏黏的,像能拉出絲的“憶”線。
“這是‘連憶茶’。”老嫗的拐杖往鍋里指了指,拐杖頭的兩生花亮著綠光,“喝了能讓兩個地方的‘憶’連得更緊,以後斷憶淵的魂魄想起事,歸憶谷的‘憶’之花也能跟著亮。”
地靈蹲在旁邊,正用個新做的竹籃裝剛烤好的艾草餅。餅上印著兩生花的圖案,是用石頭的銅鈴碎片刻的模子,烤得金黃,聞著就讓人想吃。
“它說要給斷憶淵的魂魄帶些去。”守墓人笑著解釋,白裙上的綠紋纏著個竹籃,幫地靈把艾草餅擺得整整齊齊,“讓他們嘗嘗歸憶谷的味道。”
阿塵抱著兩生花,蹲在灶台邊,用憶玉給艾草茶“拍照”。憶玉的白光里,茶水的綠色紋路漸漸變成了斷憶淵的地圖,每個有綠線的地方都標得清清楚楚,像條條綠色的河。
“這樣根須就能按圖找老槐樹了。”阿塵把憶玉舉給老嫗看,老嫗的眼楮笑成了條縫,用拐杖輕輕敲了敲他的腦袋︰“跟你師父一樣,心思細得像星圖上的點。”
張玄微拿起塊艾草餅,餅的香味在舌尖化開,帶著股熟悉的暖意——是老道以前常吃的那種,里面混著靜心苑的艾草香。他能“聞”到餅里的靈力,有老嫗的,有雙色花的,還有絲微弱的銀光,像那顆銀色星星的氣息,顯然是老嫗特意加進去的。
“這餅啊,得配著‘憶’果吃才最香。”老嫗遞給張玄微顆新結的“憶”果,果子比之前的更大,表面的星圖紋路里,多了些銀色的線條,是斷憶淵的星圖,“守花人的‘憶’里,藏著斷憶淵的星圖,這果子能幫我們記下來。”
張玄微把“憶”果放進嘴里,果子的甜味在舌尖化開,帶著股清冽的涼意——是斷憶淵的氣息,卻不刺骨,反而讓人覺得安心。他能“聞”到果子里的畫面︰守花人正坐在老槐樹下,給棵小小的“憶”之花澆水,嘴里哼著首陌生的調子,像在給花唱搖籃曲。
“這是斷憶淵的《安魂謠》。”瞎眼琴師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懷里的琴已經修好了,琴弦上流淌著銀色的光,“守花人總愛哼這個,說能讓‘憶’之花長得更旺。”
琴師的手指在琴弦上撥動,銀色的琴聲立刻在甜坊里回蕩,听得人心里安寧。雙色花的根須突然從地里鑽出來,順著琴聲的方向往光門爬,爬得比之前更快了,像被琴聲催著長。
張玄微靠在甜坊的門框上,看著這一幕,突然覺得胸口的“憶”果金光發燙。他知道,歸元墟的故事正在往斷憶淵延伸,像雙色花的根須,不管遇到什麼,都會一直往前鑽。
就在這時,光門突然劇烈閃爍,金色的光芒里混進了些銀色的紋路,像斷憶淵的星圖。守墓人的臉色微變,白裙上的綠紋繃得筆直︰“雙色花的根須找到老槐樹了,但樹洞里的木盒被什麼東西鎖著,根須打不開。”
眾人抬頭望去,果然看見光門外的斷憶淵里,有棵半枯的老槐樹,樹洞里隱約能看見個木盒,盒上纏著些黑色的鎖鏈,鏈環上刻著“封憶”的符文,和之前渡厄人長篙上的很像,卻更古老,更堅固。
“是‘封憶鎖’。”老嫗的拐杖往光門方向一頓,拐杖頭的兩生花爆發出紅光,“傳說這鎖是用守花人自己的‘憶’做的,誰要是強行打開,里面的‘憶’就會碎成粉末,再也拼不起來。”
樹洞里的木盒突然自己顫動起來,盒縫里透出些金色的光,像在回應老嫗的話。雙色花的根須纏上鎖鏈,卻被符文彈開,根須上的綠光淡了些,像是受了傷。
“它在怕我們硬來。”阿塵抱著兩生花,往光門跑去。花的根須立刻暴漲,像無數條綠色的蛇,纏上光門的邊緣,將所有“憶”之花的光芒都吸了過來,“兩生花能讀懂‘憶’的情緒,我們試試用‘憶’的溫柔去踫它,說不定能讓鎖自己打開。”
阿塵把兩生花放在光門旁邊,花的花瓣突然化作無數只小小的手,輕輕撫摸著鎖鏈上的符文。符文的黑色漸漸淡了些,露出些金色的紋路,是守花人的筆跡,寫著“等花開”三個字。
“它在等‘憶’之花重新開滿斷憶淵!”阿塵突然喊道,眼楮里閃著光,“守花人說過,等花開了,鎖就會自己打開!”
石頭舉著銅鈴碎片,往光門的方向跑,想把歸憶谷的“憶”之花粉末撒到斷憶淵,讓那里的花長得更快。老嫗則往光門撒了把艾草種子,種子在光門的金光中炸開,化作無數片綠葉,落在斷憶淵的土地上,像給那里鋪了層綠毯。
越來越多的魂魄加入進來,有的往光門扔“憶”之花的花瓣,有的對著斷憶淵喊自己最開心的“憶”,有的則跟著琴師的琴聲哼斷憶淵的《安魂謠》——這些“憶”的力量匯聚在一起,形成道巨大的金銀色光柱,從光門里射出去,落在斷憶淵的土地上。
光柱所過之處,斷憶淵的土地上立刻冒出無數顆“憶”之花的嫩芽,嫩芽在光柱中迅速長大,開花,轉眼間就開出了片小小的花海,雖然沒有歸憶谷的茂盛,卻充滿了生機,像群剛睡醒的孩子。
樹洞里的木盒突然劇烈顫動起來,盒上的“封憶鎖”發出“ 嚓”的響聲,鏈環上的符文開始脫落,像被花海的光芒燙掉的。雙色花的根須趁機往鎖眼里鑽,根須上的金銀色光芒與鎖里的金光交織,像在互相打招呼。
“快了!”張玄微的破魂刀化作道金銀色的光,直刺“封憶鎖”。光穿透鎖鏈,落在木盒上,木盒的蓋子突然自己打開了,里面露出個小小的布包,布包里裹著些東西,看不清是什麼,卻透出股熟悉的暖意,像老道的銅錢,又像守墓人的蘭花。
就在這時,斷憶淵的深處突然傳來陣巨大的咆哮,像是有什麼東西被驚醒了。地動山搖,剛開出的“憶”之花紛紛搖晃,像是要被連根拔起。光門外的灰色霧氣再次出現,比之前的更濃,里面隱約能看見個巨大的黑影,正往老槐樹的方向爬,黑影的身上,纏著無數條黑色的鎖鏈,鏈環上刻著“滅憶”的符文,比“封憶鎖”的更可怕。
“是守花人的‘怨’化成的怪物!”瞎眼琴師的琴聲突然變調,帶著股警示的意味,“他被埋在地下太久,心里的‘怨’和‘憶’纏在了一起,現在‘憶’要醒了,‘怨’就出來搗亂了!”
黑影的鎖鏈突然朝著木盒的方向甩來,想把布包搶走。雙色花的根須立刻暴漲,像無數條金銀色的蛇,纏上鎖鏈,與黑影拉扯起來。根須上的“憶”之花光芒與鎖鏈上的“滅憶”符文踫撞,發出“滋滋”的響聲,像在進行一場激烈的拔河。
“再加把勁!”張玄微對著眾人喊道,胸口的“憶”果金光爆閃,將歸憶谷所有“憶”之花的力量都吸了過來,“守花人的‘憶’就在布包里,我們不能讓‘怨’把它搶走!”
老嫗的拐杖往地上一頓,拐杖頭的兩生花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紅光,紅光里,她的“憶”之花突然飛了起來,花里的老道身影舉起草蚱蜢,蚱蜢化作道金光,射向黑影的鎖鏈,鎖鏈立刻斷裂了幾根。
琴師的琴突然發出最強的一聲音,銀色的琴聲像把利劍,直刺黑影的眼楮,黑影痛苦地咆哮起來,動作明顯慢了些。石頭舉著銅鈴碎片,繞著光門轉圈,鈴聲里混著所有魂魄的喊聲,像在給雙色花的根須加油。
張玄微的破魂刀在他掌心旋轉,金銀色的光芒越來越亮,像要把整個歸憶谷的光都吸進來。他知道,這場戰斗還沒結束,守花人的“怨”不會輕易放棄,但他更知道,只要他們還在一起,只要他們還守護著“憶”的力量,就一定能贏。
斷憶淵的“憶”之花海還在擴大,木盒里的布包已經露出了一角,能看見里面裹著的是半塊銅錢,和張玄微懷里的那枚很像,顯然是守花人和老道的信物。老槐樹的葉子開始變綠,像在重新煥發生機。
張玄微看著這一幕,突然笑了。他知道,故事還遠遠沒有結束。斷憶淵的“憶”之花會開得越來越旺,守花人的“憶”會慢慢甦醒,那個黑影里的“怨”也會被“憶”的力量慢慢淨化——這一切,都需要時間,需要耐心,需要他們一直在這里,守著這片正在重生的土地。
夜風穿過歸憶谷,帶著金銀色的光芒和“憶”之花的香氣,吹向斷憶淵,吹向那個正在掙扎的黑影,像是在說︰
別害怕,你的“憶”就要回來了。
斷憶淵的地動越來越烈,黑影的鎖鏈抽打著剛冒頭的“憶”之花,花瓣被打得簌簌作響,卻沒一朵肯低頭。雙色花的根須在鎖鏈間穿梭,像靈活的魚,每纏住一根鎖鏈,就有銀色的光從根須里滲出來,鎖鏈上的“滅憶”符文便淡一分。
張玄微的破魂刀懸在半空,金銀色的光芒織成一張巨網,將黑影罩在中央。網眼間,無數“憶”的碎片在閃爍︰有守花人給花澆水的溫柔,有他對著老槐樹發呆的落寞,還有他偷偷藏起半塊銅錢時的笑——那笑里,藏著對老道的念想,像埋在土里的種子,就等一場雨。
“它怕這個!”張玄微突然喊道,將破魂刀的光芒聚成一道尖刺,精準地刺向黑影胸口。那里,有塊黑色的疙瘩在蠕動,像是所有“怨”的核心。尖刺穿透疙瘩,黑影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鎖鏈的攻勢明顯慢了。
老嫗拄著拐杖走到光門邊,拐杖頭的兩生花突然飛出無數綠線,纏上黑影的鎖鏈。綠線里,她的“憶”在流淌︰靜心苑的艾草田邊,她正和守花人分茶喝,老道蹲在旁邊,偷偷往兩人茶杯里撒糖,被發現後笑得像個孩子。
“當年你總說艾草茶太苦,原來不是茶苦,是心里的怨太沉。”老嫗的聲音很輕,卻像錘子敲在黑影上,黑影猛地一顫,鎖鏈上的“滅憶”符文掉了大半。
樹洞里的木盒突然騰空而起,布包散開,露出里面的東西——除了半塊銅錢,還有片干枯的蘭花葉,葉尖上,沾著點金色的粉末,是歸憶谷“憶”之花的味道。顯然,守花人早就偷偷去過歸憶谷,只是不敢讓人知道。
蘭花葉在空中化作一道綠光,鑽進黑影的胸口。黑影劇烈掙扎起來,黑色的“怨”氣里,突然透出點金色的光,像黑夜里的星。那是守花人的“憶”在反擊,像被困住的火種,終于找到了透氣的縫。
“彈琴!”張玄微對著琴師喊。琴師立刻會意,手指在琴弦上翻飛,《安魂謠》的調子突然變得激昂,銀色的琴聲里混進了歸憶谷的銅鈴聲、艾草香、孩童的笑——這些溫暖的“憶”像潮水,朝著黑影涌去。
黑影身上的“怨”氣開始融化,露出里面的輪廓︰一個穿灰布衫的青年,手里緊緊攥著半塊銅錢,正是守花人年輕時的模樣。他的眼楮緊閉著,眉頭皺得死緊,像是在做一場醒不來的噩夢。
“守花人!醒醒!”石頭舉著銅鈴碎片,繞著黑影轉圈,鈴聲里混著他的喊聲,“你的花要開遍斷憶淵了!老道的半塊銅錢,還在歸憶谷等你拼起來呢!”
青年的睫毛顫了顫,緊閉的眼楮里滲出兩行金色的淚,淚落在地上,立刻長出兩朵雙色花,一朵朝著歸憶谷,一朵朝著斷憶淵,像在互相眺望。
阿塵抱著兩生花,往黑影的方向跑。花的花瓣化作無數只小手,輕輕撫摸著青年的臉頰。青年突然睜開眼楮,眼楮里沒有“怨”,只有迷茫,和一絲熟悉的溫柔。他看著滿地的“憶”之花,又看了看光門後歸憶谷的方向,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他的‘憶’還沒全醒。”守墓人往青年身上撒了把蘭花種子,種子落在他腳下,立刻長出藤蔓,藤蔓上的花苞紛紛綻放,每朵花里都藏著一段畫面︰他和老道在歸憶谷的老槐樹下分銅錢,他給靜心苑的老嫗送新采的艾草,他對著琴師的斷弦琴嘆氣——這些畫面,都是他藏在“怨”底下的暖。
青年的目光掃過這些花,眉頭漸漸舒展。他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里的黑色疙瘩已經消失,露出一道金色的疤痕,像半塊銅錢的形狀。他突然朝著歸憶谷的方向笑了,那笑和老道像極了,都是眼楮眯成一條縫,帶著點調皮,又帶著點釋然。
就在這時,老槐樹突然劇烈搖晃,樹洞里飛出無數道金色的光,鑽進青年的身體里。青年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化作無數道金銀色的光,融進斷憶淵的“憶”之花里。每朵花在吸收了他的光後,都長出了金銀雙色的花瓣,像歸憶谷的雙色花,卻更挺拔,更有韌勁。
樹洞里的木盒落在地上,里面的半塊銅錢飛到光門後,與張玄微懷里的那半塊拼在了一起,嚴絲合縫,像是從來沒分開過。銅錢在空中轉了個圈,化作一道金光,射向歸憶谷的金色大花,大花的花瓣上,立刻多了守花人的影子,正和老道並排坐著,手里都舉著半杯艾草茶,笑得一臉滿足。
斷憶淵的地動停了,黑影徹底消散,化作滋養“憶”之花的養料。雙色花的根須在斷憶淵的土地上蔓延,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將歸憶谷與斷憶淵的“憶”之花連在一起,金銀色的光在網間流淌,像兩條抱在一起的河。
“他融進花里了。”張玄微看著滿地的雙色花,突然明白守花人的選擇——他不想做單獨的魂魄,只想做滋養“憶”的土,讓這片曾荒蕪的土地,永遠開著記掛的花。
琴師的《安魂謠》還在繼續,琴聲里多了新的溫柔,像是守花人在跟著一起哼。老嫗往斷憶淵的土地上撒了把艾草種子,種子落地生根,長出的艾草葉上都帶著金銀色的紋,像在模仿雙色花。
石頭舉著銅鈴碎片,在新開出的花海中奔跑,鈴聲驚起無數只銀色的蝴蝶,蝴蝶是“憶”之花的光芒變的,繞著他飛了兩圈,又朝著歸憶谷的方向飛去,像是要把斷憶淵的消息帶回去。
張玄微靠在光門的邊緣,看著這一切,胸口的銅錢和“憶”果輕輕踫撞,發出清脆的響聲。他知道,歸憶谷和斷憶淵,終于不再是隔著戾氣的兩岸,而是連在同一片土里的根,以後會一起開花,一起結果,一起記住所有該記住的事。
夜幕降臨時,斷憶淵的“憶”之花突然集體綻放,花瓣上的“憶”畫面亮得像燈。張玄微看見,自己的花里多了新的畫面︰他正站在歸憶谷和斷憶淵的交界處,左手牽著石頭,右手拉著阿塵,身後跟著守墓人、老嫗、琴師,還有無數個魂魄,大家都在笑,腳下的土地上,雙色花的根須正往更遠的地方延伸。
光門的金銀色光芒越來越亮,像道永遠不熄的橋。橋的那頭,斷憶淵的老槐樹下,突然冒出一個小小的竹棚,棚下有口灶台,灶台上的鍋里飄著艾草茶的香——是守花人的“憶”凝結的虛影,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歡迎來斷憶淵的新魂魄。
“玄微哥哥,你看!”阿塵突然指著竹棚,“灶台邊有個銅鈴!和石頭的碎片一模一樣!”
張玄微抬頭望去,果然看見竹棚的房梁上掛著個銅鈴,鈴身上刻著星圖,正是石頭那半塊碎片的另一半。銅鈴在夜風中輕輕搖晃,發出的響聲與石頭手里的碎片完美呼應,像失散多年的兄弟,終于在風里相認。
石頭立刻舉起碎片往竹棚跑,碎片與銅鈴踫撞的瞬間,兩道金光炸開,合二為一,變成一個完整的銅鈴。銅鈴懸在竹棚上空,鈴聲里混著歸憶谷的《歸墟謠》和斷憶淵的《安魂謠》,好听得讓人心頭發暖。
守墓人往竹棚邊撒了些新的種子,笑著說︰“以後這里就是‘雙憶坊’了,歸憶谷的魂魄可以來斷憶淵喝茶,斷憶淵的魂魄也能去歸憶谷看戲,再也不用隔著光門相望了。”
老嫗的拐杖往地上一頓,拐杖頭的兩生花指向斷憶淵的深處︰“那邊還有更多的土地等著‘憶’之花去扎根呢,我們的路還長著。”
張玄微看著遠處漆黑的夜色,又看了看身邊亮如白晝的花海,突然笑了。他知道,不管夜色有多深,只要“憶”之花還在開,只要銅鈴的響聲還在,只要大家還在一起,就沒有到不了的地方,沒有記不住的事。
夜風穿過“雙憶坊”的竹棚,帶著艾草茶的香和“憶”之花的甜,吹向斷憶淵的深處,像是在給黑暗里的土地捎句話︰
別著急,我們來了,故事還在繼續呢。
斷憶淵的“雙憶坊”漸漸有了生氣。守花人虛影搭的竹棚前,新搭了圈石凳,凳面被“憶”之花的粉末磨得光滑,坐上去暖烘烘的。老嫗每天都會來煮艾草茶,竹籃里裝著歸憶谷的麥芽糖,誰要是喝了茶皺眉,她就往人嘴里塞塊糖,笑罵“當年老道就這麼被我慣壞的”。
張玄微蹲在老槐樹旁,看著善魄的紅繩在地上勾勒。紅繩的軌跡里,斷憶淵深處的輪廓越來越清晰——那里的土地泛著青黑色,像是被什麼東西凍過,連雙色花的根須都繞著走,不敢靠近。
“是‘寂冰’。”紅繩蹭了蹭他的手背,紅光里映出些細碎的冰碴,“比滅憶石更冷,專門凍住‘憶’的溫度,被凍住的魂魄,連笑都記不住。”
張玄微的破魂刀輕輕顫動,星圖的金光在紅繩畫的圈里流轉,想焐化那些冰碴。可金光剛踫到冰碴,就被凍得黯淡幾分,像被潑了冷水。
“玄微哥哥!快來嘗新茶!”石頭舉著銅鈴,從“雙憶坊”跑過來,鈴身的星圖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手里捧著個粗陶碗,碗里的茶水泛著金銀色的光,是歸憶谷的憶香茶和斷憶淵的艾草茶混在一起煮的。
張玄微接過茶碗,茶香里混著兩種土地的氣息。他剛喝了一口,就听見老槐樹的枝葉“沙沙”作響,樹洞里突然飛出片枯葉,落在茶碗里。枯葉在茶水中舒展,化作張殘破的地圖,上面用朱砂畫著個箭頭,指向斷憶淵深處的青黑色土地。
“是守花人的筆跡。”老嫗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拐杖頭的兩生花對著地圖亮了亮,“他在說,寂冰底下有東西,能治‘凍憶’。”
阿塵抱著兩生花湊過來,花的根須突然纏上地圖的箭頭。根須上的金銀光順著箭頭流淌,在青黑色土地的位置,映出個模糊的影子——像塊半埋在冰里的玉,玉上刻著兩生花的紋路。
“是‘憶暖玉’!”阿塵的眼楮亮了,“兩生花說,這玉能讓凍住的‘憶’重新變暖,比憶果還管用!”
琴師的斷弦琴突然自己響了起來,琴聲里帶著股急切的意味。他摸索著走到地圖旁,指尖在青黑色土地的位置輕輕敲打︰“那邊有魂魄在哭,哭得連琴聲都凍住了。”
張玄微站起身,破魂刀的星圖在掌心旋轉︰“去看看。”
眾人跟著地圖往斷憶淵深處走。越往里走,空氣越冷,連“憶”之花的光芒都淡了幾分。雙色花的根須在地上艱難地延伸,每走一步,根須上的光就弱一分,像在咬牙堅持。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眼前突然出現片冰原。冰面上凍著無數個魂魄,有的蜷縮著,有的伸著手,臉上的表情都是麻木的,連最基本的喜怒哀樂都沒有。冰原中央,有塊巨大的寂冰,冰里嵌著塊玉,正是阿塵說的憶暖玉。
“他們的‘憶’被凍住了。”守墓人白裙上的綠紋纏上最近的一塊冰,綠紋剛踫到冰面,就被凍得發顫,“寂冰會吸走‘憶’里的溫度,時間久了,魂魄就會變成冰雕,再也醒不過來。”
冰里的魂魄突然動了動,像是听到了她的話。有個穿紅襖的小女孩,手指在冰面上劃出個模糊的“娘”字,字剛寫完就被凍住,碎成細小的冰碴。
石頭舉著銅鈴用力搖晃,鈴聲在冰原上回蕩,卻穿不透寂冰的寒氣,听起來悶悶的,像被捂住了嘴。“他們听不見!”石頭急得跺腳,銅鈴上的星圖突然爆發出金光,金光穿透冰層,落在小女孩的冰雕上。女孩的睫毛顫了顫,眼里似乎有了點水光,卻很快又被凍住。
“得先打碎寂冰,取出憶暖玉。”張玄微的破魂刀化作道金銀色的光,劈向巨大的寂冰。光刃落在冰上,只留下道淺淺的白痕,冰面反而更冷了,連空氣都凝結出細小的冰晶。
“它怕‘活憶’的溫度。”老嫗往冰上撒了把艾草籽,籽落在冰面,立刻冒出細小的綠芽,卻很快被凍成了冰雕,“但我們的‘憶’不夠暖,焐不化這麼厚的冰。”
阿塵突然把兩生花放在冰面上,花的根須順著冰縫往里鑽。根須上的金銀光與寂冰踫撞,發出“滋滋”的響聲,冰面上竟融化出個小小的洞。“兩生花在拼命呢!”阿塵的聲音帶著哭腔,“但它的根須快被凍壞了!”
張玄微突然想起懷里的半塊銅錢,和守花人的那半塊拼在一起後,銅錢的金光里總纏著點艾草香。他掏出銅錢,往冰面上一按。銅錢的金光突然暴漲,像團小小的火焰,在冰面上燒出個拳頭大的洞。
“有用!”石頭立刻學著他的樣子,把銅鈴貼在冰面上。銅鈴的金光與銅錢的光交織,洞又大了幾分。老嫗的拐杖、琴師的琴弦、守墓人的蘭花籽……所有帶著“活憶”溫度的東西都湊了過來,冰面上的洞越來越大,漸漸能看見憶暖玉的全貌。
憶暖玉在冰里輕輕顫動,玉上的兩生花紋路突然亮起,與兩生花的根須呼應。冰原上的寂冰開始發出“ 嚓”的響聲,凍著魂魄的冰層上,出現了無數道裂紋。
“快了!”張玄微的破魂刀再次劈向寂冰,這次的金銀光里,混進了銅錢的暖、銅鈴的脆、艾草的香、琴聲的柔——這些“活憶”的溫度聚在一起,像把燒紅的鑿子,終于在寂冰上鑿開個缺口。
憶暖玉從缺口里滾了出來,落在冰面上。玉剛接觸到空氣,就爆發出耀眼的紅光,紅光像潮水般涌向冰原的每個角落。被凍住的魂魄身上的冰層開始融化,他們麻木的臉上漸漸有了表情︰穿紅襖的小女孩眼里流出了眼淚,眼淚落在地上,長出朵小小的兩生花;有個挑擔子的貨郎,嘴角露出了笑,像是想起了吆喝的調子;還有個瞎眼的老婦人,手指在空氣中摸索,像是在找失散的孩子。
冰原在紅光中漸漸消失,露出底下的土地。土地是黑色的,卻很肥沃,雙色花的根須立刻鑽了進去,在地里歡快地蔓延,像是終于找到了舒服的家。
憶暖玉懸在半空,紅光里映出些新的畫面︰守花人正蹲在寂冰旁,用自己的靈力溫暖憶暖玉,嘴里哼著《安魂謠》;老道站在他身後,往冰上撒著歸憶谷的泥土,笑著說“等冰化了,咱種滿花”。
“他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張玄微看著畫面,突然笑了。胸口的銅錢和憶暖玉的紅光輕輕踫撞,發出悅耳的響聲,像兩塊玉在打招呼。
被解凍的魂魄們圍了過來,有的對著憶暖玉鞠躬,有的伸手想摸雙色花的花瓣,眼里的迷茫漸漸被好奇取代。穿紅襖的小女孩走到阿塵身邊,小心翼翼地踫了踫兩生花,花立刻給她開了朵小小的紅花,花瓣上映著她娘的笑臉。
“玄微哥哥,你看!”石頭突然指著斷憶淵更深處,“那邊有光!比憶暖玉還亮!”
眾人抬頭望去,果然看見遠處的黑暗里,有團柔和的白光在閃爍,像塊浸在水里的月亮。白光周圍,隱約能看見些綠色的影子,像是新的植物,正往這邊生長。
老嫗的拐杖往地上一頓,拐杖頭的兩生花突然指向白光︰“是新的土地,連守花人的地圖都沒畫到。”
琴師的耳朵動了動,嘴角露出絲微笑︰“那邊的風聲里,有花開的聲音,還有人在唱歌,唱的是沒听過的調子。”
張玄微的破魂刀在掌心輕輕顫動,星圖的金光里,新的地圖正在慢慢成形。他知道,斷憶淵的故事還在繼續,就像雙色花的根須,永遠朝著有光的地方生長。
憶暖玉的紅光漸漸融入雙色花的根須,讓花的光芒更暖,更亮。被解凍的魂魄們跟在他們身後,有的抱著新長出的兩生花,有的哼著剛學會的《安魂謠》,有的則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土地,眼里的光越來越亮。
夜風穿過剛解凍的土地,帶著憶暖玉的暖、雙色花的香、新魂魄的笑,吹向那團神秘的白光,像是在說︰
我們來了,帶著所有的溫暖和記憶。
故事,自然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