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字,不帶任何情緒,卻讓參謀長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岡村寧次緩緩地轉過身。
他的臉上,沒有了之前的瘋狂和絕望,只剩下一片灰白色的、死氣沉沉的平靜。他的眼楮,不再是布滿血絲,而是渾濁得像兩顆失去光澤的玻璃珠。
“他以為,他贏了。”岡村寧次慢慢站起身,走到地圖前,目光落在“太原”那個點上,“他以為,毀掉了‘斬鬼’,打殘了第110師團,我就會龜縮在北平,任由他宰割。”
“他想畢其功于一役,用拿下太原的‘勝利’,來徹底摧毀方面軍的意志。”
他伸出手,手指在地圖上從太原,劃向了北平。
“然後,他的下一個目標,就是這里。”
參謀長喉結滾動了一下,他發現,眼前的司令官,已經不是他認識的那個人了。他不再是一個被憤怒和恥辱沖昏頭腦的賭徒,而變成了一個……一個準備拉著所有人同歸于盡的亡命徒。
“給第一軍司令官,吉本貞一,發電。”岡村寧次的聲音,平板而清晰,不帶一絲波瀾。
“命令他,動員太原城內所有帝國軍人、僑民,武裝所有可以拿起武器的人。放棄所有外圍據點,將全部兵力收縮至城內,依托工事,死守太原。”
參謀長張了張嘴︰“司令官閣下,是否從石家莊或保定抽調部隊增援……”
“不。”岡村寧次打斷了他,“沒有增援。”
他轉頭,用那雙渾濁的眼楮看著參謀長。
“告訴吉本君,太原就是他的墳墓。他不需要援軍,他只需要為帝國,流盡最後一滴血。”
“還有,”岡村寧次補充道,“命令航空兵,將方面軍儲備的所有燃燒彈,全部轉場至太原機場。”
參謀長的心髒,猛地一縮︰“燃燒彈?”
“對。”岡村寧次的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毫無笑意的弧度,“如果張合的部隊,攻入了太原城……”
“那就把太原,連同城里的所有人,一起燒掉。”
通往太原的公路上。
獨立旅的行軍隊列,像一條灰色的長龍,在泥濘的道路上堅定地向前延伸。
氣氛與之前的“反掃蕩”截然不同。沒有了輕松的笑談,每一個戰士的臉上,都帶著一種凝重的、即將面臨決戰的肅殺之氣。
周衛國騎在馬上,眉頭緊鎖。
“旅長,前面剛傳來的消息。盤踞在壽陽的偽軍一個旅,昨天夜里直接棄城跑了。城里的維持會,派人舉著白旗,在三十里外等著我們去接收。”
趙剛在一旁說道︰“我派人去問了,不僅僅是壽陽。從我們出發開始,沿途所有鬼子的據點和炮樓,幾乎都人去樓空。‘狼牙口’的消息,已經傳開了。”
楚雲飛策馬與張合並行,他看著沉默的張合,開口道︰“張兄,鬼子收縮兵力,堅壁清野,擺明了是要在太原城下與我們決一死死戰。太原城防堅固,工事完備,又是第一軍司令部所在,強攻,我們的傷亡會非常大。”
“我沒打算強攻。”張合終于開口。
他勒住馬,隊伍也隨之緩緩停下。他展開地圖,鋪在馬鞍上。
“太原是山西的省會,工業重鎮,城內有幾十萬華夏百姓,還有大量的工廠和技術工人。把這樣一座城市打成一片廢墟,不是勝利,是犯罪。”
周衛國有些不解︰“不強攻?那怎麼打?難道咱們還能把它給說降了不成?”
“鬼子在太原城內的守軍,滿打滿算,不會超過三萬人。其中,還包括了大量二線部隊和武裝起來的僑民。”張合的手指,在地圖上太原城的輪廓上,輕輕畫著圈,“他們想守,是守不住的。”
“關鍵不在于我們怎麼攻,而在于,我們想得到一個什麼樣的太原。”
趙剛立刻明白了張合的意思︰“你是說,我們的目標,不僅僅是軍事上的佔領,還要盡可能完整地保全這座城市?”
“對。”張合點頭,“所以,我們不能從外面砸核桃,要把手伸進去,從里面把核桃捏碎。”
他抬起頭,看向趙剛︰“政委,我們的地下組織,在太原城內的基礎怎麼樣?”
趙剛神情嚴肅起來︰“很扎實。特別是太原兵工廠和幾個主要紡織廠的工人組織,我們經營了很多年,群眾基礎非常好。隨時可以發動起來。”
“好。”張合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命令部隊,停止前進。在距離太原五十公里的地方,安營扎寨,做出準備長期圍城的假象。”
“圍城?”周衛國更糊涂了。
“對,圍城。但我們不打。”張合收起地圖,聲音沉穩。
“我要讓岡村寧次和吉本貞一相信,我們被太原這塊硬骨頭硌住了牙,只能采取最笨的圍城戰術。”
“我要讓城里的鬼子,在等待中,把神經繃到極限。”
“我要讓城里的幾十萬百姓,看清楚誰才是他們真正的敵人。”
他最後看向趙剛,下達了真正的核心指令。
“你親自負責,挑選最精干的政工干部和特戰隊員,組成上百個行動小組。從今晚開始,分批、秘密地潛入太原城。”
“他們的任務,不是破壞,不是暗殺。”
“是去聯系我們的工人兄弟,是去組織他們,發動他們。”
“鬼子想把太原變成墳墓,那我們就讓這座墳墓,先從地底下,燒起來。”
太原城,第一軍司令部。
氣氛壓抑得像一塊浸了水的鉛。吉本貞一中將,這位第一軍的司令官,正拿著一份電報,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電報來自北平,來自岡村寧次。
命令的內容很簡單,也很瘋狂。
“放棄外圍,全員收縮,武裝僑民,死守待命。”
這十六個字,每一個都像一顆釘子,釘進了吉本貞一的神經。作為一名帝國職業軍人,他理解“玉碎”的含義。但他無法理解這份命令背後,那種不計後果的、純粹的毀滅欲望。
“司令官閣下,方面軍這是要我們……”第一軍參謀長欲言又止,他的臉上滿是困惑和驚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