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張玉汝依舊沒能完全捋清,這些源源不斷運進雲溪鎮的植物,對柳家而言究竟承載著怎樣的作用——是試驗所需的介質?還是某種能量轉化的載體?亦或是用來掩蓋其他秘密的幌子?
答案尚在迷霧之中,但他心里清楚,這份“異常”本身,就已經是一條至關重要的線索。
就像雪地中突然出現的一串陌生腳印,即便暫時不知道腳印的主人是誰,循著腳印的方向走下去,總能離真相更近一步。
他始終記得早年經歷教會他的道理︰凡是人為做過的事,就絕不會真正“無痕”。
哪怕策劃者費盡心機掩蓋,用層層偽裝包裹真相,那些刻意的掩飾、反常的舉動,反而會像黑布上的白線般格外顯眼——為了隱藏某件東西而特意壘起的高牆,牆本身就是線索;為了抹去某段痕跡而反復清掃的地面,過于干淨的角落反而會引人懷疑。
柳家這般不計成本地維持海量綠植,又頻繁從外地調運幼苗,這份反常的投入,絕不會是無意義的舉動,只要順著這條線往下查,總能找到隱藏在背後的目的。
而張玉汝向來不是只停留在“想”的人,行動力素來是他的優勢。此刻心里有了明確的方向,先前因找不到頭緒而略顯沉悶的情緒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目標清晰的篤定。
他抬手撢了撢肩頭的落雪,指尖的冰涼讓他愈發清醒,轉身便朝著小雪練習的方向走去——行動之前,他沒忘記要跟這個帶來靈感的小姑娘說句話。
小雪剛收了冰霜長劍,青色的冰晶在她掌心漸漸消融,化作幾縷微涼的水汽。見張玉汝走過來,她眼底閃過一絲意外,隨即露出乖巧的笑意︰“姜大哥,你也來訓練嗎?”
“我來看看你,”張玉汝笑著點頭,目光落在她還帶著薄霜的發梢上,語氣里帶著真切的贊許,“剛看你練劍,進步可比上次見著的時候快多了,那套冰霜戰甲的凝結速度,還有劍招的流暢度,都比之前穩了不少,看來這些天沒少下功夫。”
听到夸贊,小雪的臉頰微微泛紅,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就是想著多練練,不然總怕拖大家後腿。”
“有心就好,”張玉汝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輕松,“繼續加油,你的天賦本就好,再踏實練下去,以後肯定能成大器。”
簡單的幾句夸贊,讓小雪眼底的笑意更濃了,連帶著周身的寒氣似乎都柔和了幾分。
張玉汝看著她重新拿起冰晶碎片,準備繼續練習的模樣,心里也多了幾分感慨——若不是剛才看她練劍時走神留意到雪景,又因那片雪花的涼意觸發了思緒,恐怕還想不到“綠植異常”這條線索。
這般說來,還真要感謝這個努力的小姑娘。
不過此刻不是多聊的時候,線索雖有了,還需盡快落實。
張玉汝又叮囑了一句“注意休息,別練太久傷了元氣”,便轉身離開了小院。
他的身影很快融入院外的雪景里,腳步輕快卻不失沉穩——接下來,他要先去查清楚,那些運進柳家的植物,究竟是從哪里來的;再弄明白,這些植物最終會被送往柳家的哪個角落。
每一步都要穩扎穩打,才能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揭開柳家隱藏的秘密。
盡管線索已經清晰地擺在眼前,張玉汝卻沒有急于一頭扎進去,非要立刻查個水落石出。
相反,他特意放緩了腳步,在正式啟動調查前,花了不少時間做足準備。
他先是重新梳理了一遍近幾日觀察到的柳家動向,把護衛隊換班的時間、物資運輸的路線、宅邸各區域的守衛強度,一一在心里記牢。
又悄悄檢查了自己常用的簡易裝備,將藏在袖口的短刃、能暫時屏蔽氣息的“斂息散”,都仔細清點了一遍,確保關鍵時刻能用得上。
他心里很清楚,柳家耗費如此多資源維持海量綠植,背後必然藏著與家族崛起息息相關的核心機密。
這樣的秘密,柳家絕不會輕易暴露,其防護措施定然比尋常區域嚴密得多——或許在運輸植物的車隊經過的路線上,就藏著擅長追蹤的暗哨;或許在接收植物的倉庫周圍,布下了能感知陌生氣息的能量陣。
甚至可能在負責管理綠植的人員里,混雜著柳家的核心親信,稍有異常便會立刻上報。
張玉汝從不覺得自己比別人聰明多少,更不會把對手當成毫無察覺的蠢貨。
他不過是個剛到雲溪鎮兩個多月的外來者,僅憑日常觀察就能發現綠植的異常,那些在雲溪鎮盤踞多年、與柳家明爭暗斗的其他家族,難道真的會對此視而不見?
要知道,如今的聚居地之間,各家族為了爭奪資源、搶佔先機,早已把“利益”二字刻進了骨子里。
所謂的“君子作風”,在家族存續與發展面前,根本就是一個笑話——只要能拿到對手的機密,無論是派人滲透、暗中監視,還是買通眼線,各種手段都會無所不用其極。
柳家既然敢如此大規模地運作植物,必然已經想到了會引來其他勢力的窺探,其防護網只會比他預想的更嚴密。
他這般謹慎準備,最核心的目的,便是為了更好地隱藏自身。
若是換作以前,他孤身一人的時候,行事或許還能隨性些——哪怕調查時手段稍顯粗暴,不小心暴露了蹤跡,以他的實力,也有底氣應對︰柳家的護衛隊雖強,卻未必能攔得住他。
就算對方布下了層層包圍,只要沒有大宗師級別的強者親自坐鎮阻攔,他總能找到突圍的缺口,從容逃出生天。
可現在不同了,他的身邊多了小雪。
那個總是捧著冰霜碎片認真練習、會因為一句夸贊而臉紅的小姑娘,成了他不能忽視的牽掛。
若是在調查中暴露了身份,以他的能力,自保不成問題,可小雪呢?
她的冰霜能力雖有天賦,卻還未完全成熟,面對柳家的圍剿,根本沒有反抗之力;更何況,柳家若真要追責,很可能會拿小雪作為要挾,逼他妥協。
一想到小雪可能因此陷入危險,張玉汝便不敢有半分僥幸。 自從心里多了這份關乎他人性命的責任,張玉汝行事便再也不能像從前那般隨心所欲了。
每一個決定,都要先考慮到小雪的安危;每一步計劃,都要預留出保護她的余地。
他不再只盯著“盡快找到真相”這一個目標,而是把“如何在不暴露的前提下查清線索”“如何確保小雪不受波及”,都納入了考量範圍。
這份沉甸甸的責任,讓他的腳步變得更加沉穩,也讓他的計劃變得更加周密。
況且,即便暫且拋開小雪的安危不提,張玉汝也深知自己絕不能有半分大意。
這些天的經歷早已印證了一個事實——他賴以觀察細微的「造化之眼」,並非無所不能的神技。
這雙眼楮的確能讓他捕捉到尋常人難以察覺的蛛絲馬跡︰比如空氣中異能量流動時泛起的淡金色紋路,比如植物葉片在吸收養分時脈絡里細微的搏動,甚至能看清土壤深處根系緩慢生長的軌跡。
可這份“看見”的能力,終究要建立在他對事物“原本屬性”的認知之上。
若是他對某樣東西的本質一無所知,即便「造化之眼」將所有變化都清晰呈現在眼前,他也如同對著一張無字地圖,無法從中讀出任何異常。
直到意識到雲溪鎮的植物可能存在問題時,張玉汝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早已犯了一個想當然的錯誤。
雲溪鎮的植物,大多是他從未見過的品類。
有的灌木葉片呈螺旋狀卷曲,葉背上布滿了針尖大小的銀色圓點,到了傍晚還會透出微弱的藍光;有的草本植物睫稈里流淌著淡紫色的汁液,觸踫後指尖會殘留一絲冰涼的麻痹感;還有的藤蔓會順著異能量的流向生長,藤蔓上的花苞會隨著能量波動開合。
這些植物與他從前在懷慶府、甚至在開封府見到的植被,有著天差地別的形態與特性。
正因為這份“陌生”,過去這些天里,即便「造化之眼」清晰地映出它們的變化——比如某株灌木的葉片圓點數量從七顆增至九顆,比如某段藤蔓的生長速度比前一日快了半寸,他也只當是這些特殊植物的“正常生長規律”。
畢竟在他的認知里,萬事萬物本就處于不停的變化之中,而他初見這些植物時,它們便是這般奇特的模樣;之後所有的細微改動,又都建立在這個“初始形態”之上,沒有任何參照物能讓他判斷“這是否反常”。
這大概就是「造化之眼」最明顯的弱點了︰它能看見“變化”,卻無法判斷“變化是否正常”。
若是某樣事物在張玉汝接觸之前,就已經被人為改造、或是處于某種非自然的特殊狀態,那麼之後即便再發生細微的變動,只要沒有超出“初始特殊狀態”的範疇,就很難讓他生出警惕。
就像一個人從未見過真正的隻果,第一次見到的便是被染成藍色的隻果,那麼之後這顆隻果從淺藍變成深藍,他也只會覺得“隻果本就該是藍色,顏色變深只是正常現象”,絕不會想到“隻果原本該是紅色”。
當然,這個弱點並非無法彌補。
它更像是一塊需要用“學識”與“經歷”來填充的空白——隨著張玉汝見過的植物越多、了解的物種特性越廣,「造化之眼」捕捉到的變化,就能與他腦海中的“正常標準”形成對比,那些異常之處自然會無所遁形。
比如他從前熟悉的“青靈草”,正常情況下葉片邊緣該是光滑的,若是「造化之眼」看到葉片邊緣出現鋸齒狀凸起,他立刻就能判斷“這株青靈草大概率被異能量污染了”。
可面對雲溪鎮的陌生灌木,他沒有任何“正常形態”的參照,自然無法察覺異常。
簡單來說,張玉汝的見識越廣博,經歷越豐富,這種“因陌生而忽略異常”的情況就會越少。
反之,那些他從未接觸過、從未了解過的事物,就像是藏在暗處的獵手,有機會憑借他認知中的“空白”,對他造成“初見殺”的效果。
這不是「造化之眼」失效,而是他的認知還未跟上眼楮的“看見”,無法將“變化”轉化為“警示”。
當然,即便存在這樣的認知局限,「造化之眼」帶給張玉汝的幫助,依舊是無可替代的。
它就像一柄藏在暗處的精密標尺,能幫他丈量出尋常人看不見的“異常輪廓”。
張玉汝自己也說不清,這世間究竟有多少人選擇了“變化之道”,又有多少人能像他這樣,開發出「造化之眼」這類專注于觀察細微的能力。
他只知道,從他離開懷慶府至今,走過的聚居地不算少,卻從未听說過有第二個人擁有類似的能力。
想來即便真有,數量也必然極少,少到足以讓這種能力始終處于“小眾”甚至“隱秘”的範疇。
也正因為這份“罕見”,絕大多數勢力與能力者,都很難對「造化之眼」產生針對性的防範。
他們或許會防備有人偷听、有人潛入,會在明面上布下護衛、在暗處設下陷阱,卻絕不會想到,會有人能透過層層表象,看見內里所發生的一切。
于是,他們越是想掩飾某些秘密,越是會在不經意間留下“反常的細節”——比如為了讓植物根系更快生長而悄悄注入的特殊能量,比如為了運輸不明物質而調整的土壤異能量濃度,這些在他們看來“天衣無縫”的操作,在「造化之眼」的注視下,反而成了清晰的“指引標記”。
為了摸清這些標記背後的關聯,張玉汝足足耗費了一周的時間。
這一周里,他沒有貿然靠近柳家的實驗室與工廠,而是借著日常巡邏、院子閑逛的機會,一點點觀察雲溪鎮不同區域的植物——從自家小院的藤蔓,到街道兩側的古樹,再到柳家宅邸外圍的灌木叢。
他用「造化之眼」細細追蹤每一株植物根系的走向,記錄它們吸收與釋放的能量特征。
直到第五天傍晚,當他站在離柳家工廠不遠的一片竹林前時,「造化之眼」終于捕捉到了關鍵的線索︰竹林深處,有幾株竹子的根系格外粗壯,它們沒有像尋常根系那樣向四周擴散,反而朝著同一個方向——柳家工廠的地底,呈網狀蜿蜒延伸。
更奇特的是,這些根系的末梢,正源源不斷地向地底輸送著一種淡綠色的能量,而地底深處,又有一股帶著金屬光澤的暗灰色物質,順著根系的縫隙,緩慢地滲進竹子的根睫里。
順著這條線索往下追查,張玉汝終于理清了全貌︰雲溪鎮的絕大多數植物,其根系都通過地底的土壤,與柳家的實驗室、工廠建立了隱秘的聯系。
這些根系就像無數條藏在地下的“管道”,一邊將植物吸收的異能量、乃至自身合成的特殊物質,輸送到實驗室與工廠;另一邊又從實驗室、工廠接收某種經過處理的暗灰色物質,再通過根睫傳遞到枝葉各處,維系植物的“特殊生長狀態”。
這樣的聯系,從地面上看,幾乎沒有任何痕跡——既看不到能量流動的光芒,也聞不到物質傳遞的氣味,所有交換都發生在數米深的地底,被厚重的土壤與岩石掩蓋。
即便張玉汝有「造化之眼」,也需要在同一區域持續觀察數小時,才能通過根系細微的收縮與能量的微弱波動,捕捉到這隱秘的交換軌跡;若非他提前認定“植物有問題”,並針對性地追查根系動向,恐怕就算路過十次、百次,也只會把這當成植物的正常生長。
這些看似尋常的植物,根本不是用來裝點環境的景觀,而是柳家實驗室與工廠的“地下能量網”和“物質傳輸通道”——柳家正是通過這些植物,在悄無聲息地完成著某種實驗所需的能量與物質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