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甦抱著他,轉身,邁步。
綾清竹早已無聲地退到一旁,如同最忠誠的剪影,目光低垂,不去看主人懷中的少年。
白甦抱著鹿童,徑直從他身邊走過,走向莊園那扇在雨幕中沉默矗立、如同巨獸之口的沉重雕花鐵門。
雨點密集地敲打在傘面上,發出沉悶而持續的轟鳴,像無數只手在瘋狂地拍打。
鹿童的臉頰貼著她微涼的衣料,身體被她抱得很穩,卻依舊無法抑制地微微顫抖著。傷口在移動中傳來陣陣刺痛,冰冷的濕衣貼在皮膚上,寒意刺骨。
他偷偷地、極其小心地抬起一點眼皮,從極低的角度,窺視著白甦近在咫尺的側臉。
她的表情依舊平靜無波,下頜的線條甚至帶著一種雕塑般的冷硬感。
仿佛剛才捏碎攝像機、說出那句冰冷宣戰的人並不是她。
只有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深處,在傘下濃重的陰影里,翻涌著鹿童無法理解、卻又本能感到心悸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恐懼依舊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心髒,但另一種更洶涌、更滾燙的情緒,卻在這懷抱的禁錮和雨聲的隔絕中,瘋狂地滋生、蔓延,壓過了恐懼。
他動了動干裂出血的嘴唇,用盡全身僅剩的力氣,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絲豁出去的、孤注一擲的依賴︰
“別怕……” 他輕輕地說,每一個字都牽扯著肺腑的疼痛,氣息微弱地拂過她頸側冰涼的皮膚,“……小乖……永遠是你的。”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抱著他的那雙手臂,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極其細微地、幾乎無法察覺地,收緊了那麼一絲絲。
那細微的力道,卻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貫穿了鹿童僵硬的身體。
白甦的腳步沒有任何停頓,依舊沉穩地踏在被雨水沖刷得發亮的青石板路上,朝著那座燈火通明、在暴雨中如同沉默堡壘的莊園主樓走去。
主樓厚重的大門無聲地向內打開,泄出一片溫暖卻帶著無形壓力的光暈。
門內,幾個穿著統一制服、垂手肅立的僕人身影,在光暈的邊緣如同剪影。
鹿童的心猛地一縮,下意識地想要把沾滿污泥的臉更深地埋進白甦的懷抱,避開那些窺探的、帶著復雜意味的目光。
然而白甦的手臂穩穩地托著他,不容他躲避。
就在踏入那片溫暖光亮的瞬間,抱著他的白甦,極低地、近乎耳語般地回應了他,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拂過,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容置疑的確認︰
“嗯。”
——??(???????)??——
主樓厚重的門在身後無聲合攏,將外面世界的狂風暴雨徹底隔絕。
燈火通明的廳堂里,暖金色的光線流瀉而下,驅散了鹿童身上的寒意,卻驅不散他心頭沉甸甸的恐懼和那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愧疚。
他像一只受驚過度的小獸,本能地將自己蜷縮得更緊,臉頰深深埋在白甦微涼的、帶著冷冽香氣的頸窩,不敢去看周圍垂手肅立、眼觀鼻鼻觀心的僕人。
那些目光,即使沒有直接落在他身上,也像細密的針,扎得他體無完膚。
白甦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抱著他,步履沉穩地穿過空曠得能听見回音的巨大廳堂,踏上鋪著深色地毯、盤旋而上的寬闊樓梯。
她的手臂穩定有力,托著他沾滿泥濘和血污的身體,仿佛感受不到絲毫重量。
鹿童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混雜著白甦規律而沉穩的心音,一下,又一下,奇異地交織在一起。
他偷偷睜開腫脹的眼縫,視線所及,只有她線條流暢冷硬的下頜,和微微抿著的、沒什麼血色的唇。
她周身的氣息,平靜得近乎凝固,如同暴風雨中心的絕對寂靜。
一路無言。
只有白甦的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發出的沉悶輕響,在寂靜的走廊里回蕩。
終于,她在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門前停下。
綾清竹不知何時已如影隨形地出現在幾步之外,如同最沉默忠誠的守衛,無聲地替她打開了房門。
門內,是鹿童熟悉的、屬于他的小天地——溫暖的壁爐火光跳躍,空氣里彌漫著干燥書本和干淨織物的氣息,與他此刻的狼狽骯髒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白甦抱著他走進房間,徑直走向那張鋪著柔軟白色羽絨被的大床。
她彎下腰,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刻板的輕柔,將他放在床沿坐下。
冰冷的手指拂開他額前依舊濕漉漉的亂發,露出青紫腫脹的額頭和破裂的嘴角。
她的目光平靜地掃過他臉上每一處傷痕,每一塊污泥,琥珀色的眼眸深處,是深不見底的寒潭,沒有波瀾,沒有溫度,只有一種令人心悸的審視。
鹿童的心懸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慌幾乎讓他窒息。
他想解釋,想道歉,喉嚨卻像被滾燙的砂紙磨過,只能發出嘶啞的氣音︰“對…對不起……我……”
“待在這里。”白甦打斷了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絕對權威,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玉石砸落。
“哪里都不準去,除非我來。”她的指尖離開他的額頭,那微涼的觸感消失,鹿童只覺得心口也跟著空了一塊,巨大的失落和恐懼瞬間將他淹沒。
知道是自己犯了錯,沒有听話,所以他甚至不敢點頭,只是睜著那雙濕漉漉、盛滿了驚惶和依賴的黑眸,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白甦直起身,沒有再多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房間里一件需要暫時安置的物品。
她轉向一直垂手侍立在門邊的綾清竹,聲音恢復了慣常的清冷平穩,下達指令如同在陳述天氣︰“清理干淨。請醫生過來。看好他。”
“是,小姐。”綾清竹的聲音低沉有力,如同磐石。
他微微躬身,目光銳利地掃過鹿童,帶著無聲的警告,隨即又落回白甦身上。
白甦不再停留,轉身,白色裙裾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冷冽的弧線,離開了房間。
門被綾清竹從外面輕輕帶上,隔絕了外面世界的一切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