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物。”
一個極其低沉、帶著金屬般冷硬質感的男聲響起,沒有一絲波瀾,只是簡單地陳述事實。
綾清竹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癱軟在泥水里的鹿童,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楮,只是掃過地上那幾個翻滾呻吟、如同爛泥的軀體,最後精準地鎖定了灌木叢深處那點微弱的紅光——那台仍在盡職盡責工作的攝像機。
他邁步,無視腳邊那些哀嚎的障礙物,徑直朝著紅光的方向走去,步伐沉穩,帶著一種碾碎一切的壓迫感。
雨點砸在他稜角分明的寸頭和寬闊的肩膀上,水花四濺,他像一尊從雨水中走出的煞神。
“嘖。” 一聲極輕的、帶著點慵懶意味的輕哼,卻像帶著奇異的魔力,穿透了嘩嘩的雨聲,清晰地落在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綾清竹邁出的腳步,瞬間釘在了原地。他高大的身軀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隨即以一種絕對服從的姿態,微微側身,讓開視線,垂下了眼瞼。
鹿童的心猛地一跳,不顧渾身的劇痛,掙扎著、艱難地抬起沉重的頭。
幾步之外,一把巨大的黑色雨傘,如同沉默的羽翼,隔絕了傾盆的暴雨,在混亂骯髒的泥濘世界里,撐開一片絕對的、帶著冷香的領域。
傘下,站著一個身影。
白甦。
銀色的長發一絲不苟地挽在腦後,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
她穿著剪裁極盡簡潔的白色長裙,裙擺在雨傘邊緣的勁風中微微拂動,卻縴塵不染,干淨得與這片泥濘污穢格格不入,甚至帶著一種近乎神性的冷冽。
傘檐投下的陰影遮住了她上半張臉,只露出線條精致的下巴和那抿著的、沒什麼血色的唇。
她微微歪著頭,視線似乎正落在泥濘中掙扎著抬頭望她的鹿童身上。
鹿童看不清她的眼神,卻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心髒,比身上的傷口更讓他感到刺痛和窒息。
他張了張嘴,想解釋,想道歉,想喊她的名字,喉嚨卻像被滾燙的鉛塊堵住,只能發出 的、破碎的抽氣聲。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剛剛燃起的那點滾燙徹底淹沒。
他終究還是給她惹了大麻煩……他搞砸了……
白甦的目光,只在他沾滿污泥和血跡的臉上停留了短短一瞬。
那目光平靜得可怕,沒有任何情緒,像是在審視一件意外被打碎的、無關緊要的瓷器。
隨即,她的視線便輕飄飄地掠過他,落在了管家綾清竹身上,掃過他胸前的桔梗花胸針,那道裂痕在雨傘的陰影下格外刺眼。
最後,她的目光定格在那點微弱的紅光上——那台藏在灌木深處、仍在窺探的攝像機。
她動了。
白色的裙裾在泥水邊緣輕盈地一轉,像一朵在污濁中兀自盛開的蓮花。
她一手撐著那把巨大的黑傘,身姿挺拔優雅,另一只手隨意地拎著裙擺,避開地上橫流的污水和翻滾呻吟的人體,步履從容地,一步一步,走向那點紅光。
每一步都踏在泥濘的邊緣,白色的鞋尖卻始終縴塵不染。
她走到那處灌木叢前。
雨水順著傘面嘩嘩流下,形成一道水簾。
她微微傾身,伸出了手。那只手,白皙、修長,指甲修剪得圓潤干淨,在晦暗的光線下泛著玉石般冰冷的微澤。
它探入濕漉漉的灌木叢中,動作精準,沒有一絲多余,像拈起一片落葉般,輕松地取出了那台小巧的、還在亮著工作紅燈的攝像機。
整個過程安靜無聲,只有雨聲喧囂。
她直起身,將攝像機隨意地托在掌心,冰冷的金屬外殼很快沾上了她掌心的溫度。
她微微側頭,似乎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鏡頭,仿佛在欣賞什麼有趣的小玩意兒。
冰冷的雨水順著傘骨滑落,有幾滴濺在她白皙的手背上,沿著優美的腕骨線條蜿蜒流下。
然後,她對著鏡頭,緩緩地、緩緩地,勾起唇角。
那是一個笑容。
右頰那個小小的梨渦清晰地浮現出來,給她那張絕美卻過于冷清的面容增添了一抹近乎甜美的弧度。
琥珀色的瑞鳳眼微微彎起,眼波流轉,深處卻像凍結了億萬年的冰川,沒有絲毫暖意,只有一種令人骨髓都為之凍結的、非人的平靜與瘋狂。
“告訴你們主子,” 她的聲音透過雨幕傳來,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得如同貼著耳廓響起,每個字都浸透了冰冷的優雅。
“游戲,” 她唇角的笑意加深,梨渦更深,眼神卻愈發幽暗,“升級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托著攝像機的那只手,五指倏然收攏!
“ 嚓——噗嗤!”
一聲刺耳的金屬塑料碎裂聲,混雜著內部精密元件被瞬間壓爆的悶響。
堅硬的攝像機外殼在她那只看起來縴細柔軟的手掌中,如同脆弱的蛋殼般瞬間變形、扭曲、崩裂。
細小的零件和碎裂的屏幕玻璃從她指縫間迸濺出來,散落在泥水里。
她甚至沒有多看一眼手中這團瞬間變成的廢鐵。
五指一松,那堆扭曲的殘骸便“啪嗒”一聲掉落在骯髒的泥漿中,濺起一小片渾濁的水花。
那點象征著窺視的紅光,徹底熄滅了。
做完這一切,她姿態依舊從容,仿佛只是隨手拂去一粒塵埃。
她轉過身,白色的裙擺在空氣中劃過一個冷冽的弧度。撐著那把巨大的黑傘,她再次走向那個蜷縮在泥水里的少年。
傘的陰影重新籠罩下來,隔絕了冰冷的暴雨。
白甦在鹿童面前站定,微微垂眸,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她的目光落在他青紫腫脹的臉頰、嘴角凝固的血跡、沾滿污泥的破舊衣服上,每一寸狼狽都被那雙琥珀色的眼楮平靜地收納。
沒有憐惜,沒有憤怒,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靜。
鹿童抖得更厲害了,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莫名的、等待最終審判的絕望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不敢看她的眼楮,只能死死地盯著她白色裙擺上精致得不染塵埃的刺繡紋路,身體僵硬得如同凍住。
突然,白甦彎下了腰。
那只剛剛捏碎了一台攝像機的手,此刻卻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姿態,探向鹿童。冰冷而微濕的指尖,帶著一股熟悉的冷冽香氣,輕輕地、輕輕地,拂開他額前被雨水和血污黏成一綹綹的黑發。
指尖觸踫到他額角一處正在滲血的傷口邊緣。冰冷的觸感讓鹿童猛地一顫,下意識地想要瑟縮躲避。
“別動。” 她的聲音很輕,依舊是那種沒什麼起伏的語調,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鹿童僵住,一動不敢動。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微涼和那幾乎察覺不到的、極其細微的顫抖。
這細微的顫抖,像一顆小小的火星,猝不及防地落進他冰冷絕望的心湖深處,漾開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
下一秒,那只手繞到了他的頸後和腿彎。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傳來,鹿童整個人瞬間被從冰冷刺骨的泥水里拔起,落入一個帶著冷冽香氣的懷抱。
白甦將他打橫抱了起來。
動作流暢而穩定,仿佛懷中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失而復得的、需要小心對待的易碎品。
鹿童的身體僵硬得像塊木頭,濕透的衣服緊貼著她同樣微涼的絲質裙料,傳遞著彼此的溫度和冰冷的濕意。
他能感覺到她手臂的穩定力量,能聞到她發間頸側那股熟悉的、讓他安心又敬畏的冷香。
他被迫靠在她懷里,視線只能看到她線條優美的下頜和微微抿著的唇。
那把巨大的黑傘穩穩地罩在他們上方,將整個世界的狂風暴雨都隔絕在外。